此时已是下半夜,眼看着天都快凉了,明德殿里依旧灯火通明。
倒也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殷尧只是睡不着觉,起来看公文打发时间,到时间了就准备去上朝。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绪繁乱,殷尧伸手拿过茶杯,随意抿了一口,被子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也毫不在意。
烛火摇曳,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殷尧只觉得有些眼酸,放下公文,他眼神望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却在这时,寒霄突然快步踏进殿门,看起来很是着急。
殷尧思绪突然被打断,看着迎面走来的人,骤然沉了脸色,却半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微寒。
寒霄见此却没有半点惧意,似乎是十分有把握一般,面上甚至带着些喜色:“殿下!”
殷尧微眯了眼,三根手指微微蜷缩轻叩桌面,若是同他熟悉的人,定然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极为不妙,但寒霄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下行李。
“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殷尧看着他,没有开口,似乎是真的因为被打扰而有些不悦,可寒霄却半点没有畏惧,而是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
“殿下,这是酿溪镇方才加急送过来的一封书信,是殿下留在那里的人送来的,说是上面写着‘晏初亲启’,见此,那些人不敢耽搁立马往东宫送。”
看酿溪镇离燕京不远,若是连续不间断日夜兼程赶回来,五个时辰足矣。
殷尧看着面前被寒霄双手托举着递上来的信封,有些不可置信,但他还是努力镇定接了过来,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寒霄退下,屋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殷尧这才小心翼翼打开了信封。
「晏初亲启:
见字如面,时隔许久,我再次提笔为郎君写信。
不知郎君近日过得如何,不知郎君想念我否?
千言万语汇于笔下,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分别后,我机缘巧合嫁予了另一个男人,但我与他并无感情,他亦有心上人,我们约定好时机到了就和离,在此期间我们二人都心照不宣,不会有出格的举动,郎君务必放心。
近日心情极佳,除了这人。
这人此人傲慢无知心道貌岸然狠手辣小肚鸡肠,是十足的小人,表面上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实际上心狠手辣又傲慢毒舌
(此处省略一万字对殷尧的吐槽)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总算是心里好受些了。
不知郎君身在何处,我亦不便透露,郎君若是看到我的信,请一定要告知我,我的绣坊会有信使替你转交。
吾甚思君,盼君早归。」
殷尧看着从秀气到逐渐凌乱,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家漪漪真可爱。
只是,她居然嫁人了,想到此,殷尧眸底神色渐渐暗了下来,什么人,敢和他抢人?
不知她现在处境如何,不便透露,说明一定不同寻常,殷尧将手里的信捏了又捏,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姜妳那张脸,姜令漪,姜妳…他眸色沉沉,叹了口气,应该…只是巧合吧。
殷尧不愿再想,叫下人准备笔墨,准备给姜令漪回信,他想通过姜令漪的人从绣房送信的地方反向查到姜令漪在哪里,他到要好好会会那个敢欺负漪漪的人。
刚研好磨,殷尧还没来得及下笔,殿外又开始吵吵闹闹,他刚准备发作,却已经听见外头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沉了脸色,重重放下笔,朝门口走去。
月色如墨,不知为何,仅剩的几根烛火都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风吹灭了,殿内显得更加阴森,再加上门外女人的哭声,显得更加诡异。
殷尧却异常烦躁。
他压抑着怒火打开门,却被门前的人吓了一跳。
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整哭得梨花带雨,却被身后的侍卫紧紧拉着。
夜色太黑,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模样,殷尧面沉如水,只觉得压抑的怒气就要喷薄而发。却在此时,侍卫们发现了他,连忙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是曲小姐不顾劝阻非要闯进来,殿下之前嘱咐过要多关照曲小姐,所以属下等不敢擅作主张,怕伤到了她,所以才被她闯了进来…
殷尧眉头一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放开她。”殷尧沉声开口。
侍卫这才松了手,曲意绵跌跌撞撞跑到殷尧身边,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强忍着惧意,带着哭腔望着殷尧。
“殿下,对不起,我把…我把太子妃弄丢了…”
什么叫把太子妃弄丢了殷尧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
“被人掳走了还是走失了?”
曲意绵的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殷尧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曲意绵都说不清楚,他明明应该无甚所谓的,但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快,他莫名暴躁。
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他心中没有半点怜惜,甚至想把她一把甩开,但他始终对曲将军有愧,也记得临终前曲将军的嘱托,忍了又忍,终于是把袖子从曲意绵的手中抽出。
“你们给孤说清楚。”声音没有着急,但却透露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几个侍卫都有些害怕,其中那个年长些的侍卫先开了口。
“近日太子妃和曲小姐去花灯节游玩,属下们一直紧紧跟着,可到了一处猜灯谜的地方,人潮拥挤,我们被挤的离太子妃和曲小姐越来越远,好容易到了他们身边,却发现只剩下曲小姐一人了。”
殷尧转头看了眼曲意绵,对上她愧疚又惊恐的眼神,眯了眯眼,最终挥袖往外走。
“安顿好曲小姐,寒霄,下令全程封禁,近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寒霄有些犹豫:“那太子妃的名声…”
殷尧转头望他,眼里的戾色顿现:“我只要人,活着的人。”
侍卫都被他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狠戾的一面,众人皆不敢接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只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曲意绵也呆住了,跪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懊悔还是自责,哭的浑身颤抖:“要不是我非要带太子妃姐姐出去逛花灯节,她就不会出事了…”
殷尧附手转身,没有再理会他们。他心中明白,姜令漪的死活在他眼里是无甚所谓的,这皇权大业总要有人牺牲的,她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姜令漪与自己性命相连,若是她死了,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对,救她是为了保全自己,殷尧终于说服自己,想到此,他眸色渐渐沉了下去,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手中的一串佛珠也被捏的粉碎,化作粉末随着夜风落在地上,殷尧咬牙,等这次姜令漪回来,一定要把她锁起来,一刻都不让她离开自己身旁!
姜令漪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江上晚风徐徐,夜黑如幕,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黑得有些吓人,直到几滴水溅到姜令漪手上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姜令漪猛地坐起身,看向周围,瞬间大惊。
自己怎么会在江上!
因为姜令漪太过慌张,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是被绑起来的,猛地坐起身之后,由于惯性,身子根本坐不稳,眼看着就要落入江中,却在这时,一只大掌稳稳拖住了她的肩膀。
姜令漪诧异回眸,就看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正在自己身旁,大晚上的,又是在江面,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姜令漪惊得只觉自己要魂飞魄散。
终于,脑子里的记忆逐渐回笼,姜令漪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原本是在栖晏阁禁足,和晏初写完信之后,收到了曲意绵的帖子,邀请她去逛花灯节,她如约去了,街上人太多了,姜令漪一直抓着曲意绵的手,接着在一处地方她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花灯,和曲意绵说话,一转头却发现手中拉着的人已经不是曲意绵了,正是这个黑衣蒙面的男人,紧接着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对啊,姜令漪恍然,看着眼前的男人,明白过来,这就是姜令漪在花灯节上错牵的那位,只是,自己又没什么用处,此人为何要绑了自己呢?
姜令漪猛然想起来,自己和殷尧似乎被一个叫什么连心蛊的东西绑在了一起杀了她也就能除了太子,想到这,姜令漪心中已经飙出了一句脏话。
天杀的殷尧,又被这人给连累了!
幸运的是姜令漪的嘴没有被堵上,手也绑的不是很紧,虽然不知道此人用了什么手法,虽然绳子松但依旧挣脱不开,但不挣扎的话手腕就不会很疼,脚也没绑,甚至身上还给她盖了件简略的黑色披风防止着凉,由此可见,这个人应该不是很坏的人,准确来说,应该是这人跟她没有什么非杀不可的深仇大跟,因为若是有的话,姜令漪早在从花灯节上掳走便身首异处了,断然活不到现在。
姜令漪想到此,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面前的人,试探开口。
“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您看我这么听话,我手上着绳子能给我解了不?”
黑衣人没有动弹,只是抱着剑靠在一旁假寐。
姜令漪不太确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于是不断开口。
“这位大哥,您醒着吗?”
“大哥,你看我一介弱女子,在这江面根本跑不掉,您就帮我把绳子解了吧,我胳膊都要抽筋了…”
“大哥,大哥大哥?”姜令漪往前凑去。
终于,黑衣人是在受不了姜令漪的碎嘴,深吸一口气上前,伸手去碰姜令漪手背上捆着她手腕的绳子,只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绳子脱落,反而听见了姜令漪的一声惨叫。
“啊!”姜令漪痛呼一声:“大哥,不带这样的,你怎么给我绑的更紧了,我胳膊都要断了!”
黑衣人没什么眼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后继续靠了回去,闭上了眼。
姜令漪却突然觉得,他这双眼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又说不上是在哪。
管不了那么多了,姜令漪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计划第一步完成了。
通过这些细节,姜令漪在赌,果然,这人将她的绳子绑得更紧了,她刚醒过来就在摸索,她背靠的地方刚好有一处棱角,只是绳子太松她有动作的话会很明显,且不方便,若绳子紧一些,就更容易磨断。
虽然姜令漪没什么经验,但总归比毫无动作强得多。江面的小船上上安静无比,那人似乎已经睡着了,除了轻微的水声,再无一丝其他声响,姜令漪试探开口。
“这位大哥,敢问你是为何要绑我啊?”
不出所料,迎接她的是一片沉默。
姜令漪心中推测,自己出门的时候有大批侍卫,而且身上穿的料子也非寻常人家穿的起的,再说,她一向没有仇家,且入宫前的一切过去的痕迹都已经被抹杀掉了,不会有人是冲着她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太子。
两种可能,一是不知道连枝蛊的事,只是为了用她来制衡太子,因为外界传言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故而给她带来今天的祸事。
二是直到连枝蛊的事,想必就是下蛊的幕后之人了,眼下时机成熟,是利用蛊虫的最好时机,将她抓了,可以杀了她从而除掉太子,也可以折磨她,让太子在蛊虫的作用下痛不欲生。
想到这种可能,姜令漪就被吓的浑身一抖,她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想着对策。
突然,她想起来之前皇后给了她毒药,让她杀掉太子,她没答应,皇后就催动蛊虫,由此可见下蛊之人定于皇后脱不了干系,只是明明可以用蛊虫杀了她,太子也就死了,何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弯给太子下毒呢?姜令漪想不明白。
但可以确定的是,通过杀了她从而杀掉太子这一方法暂时是不可行的,她的性命应该还是能暂时保住的,但一想到有可能会被折磨,姜令漪就心跳不自觉加快,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这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睁开眼,一脸天真地开口:“这位大哥,你抓我到底是干什么啊?不会是想利用我牵制太子吧。”天真的语气说出这话,面前的黑衣男人眼皮果然动了动,片刻后,他终于睁开眼。
姜令漪见他只盯着自己没有反应,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太可行的,太子殿下与我不和,是不会为了我听命与你们的。”
黑衣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姜令漪咽了咽口水,继续开口。
“其实外界说的我与太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就是要谋得一个好名声,实则他早已经有了心上人,大婚之夜我独守空房,之后太子殿下再也没有主动来过我的院子,还禁足我,由此可见,我与他关系并不和睦,你们要是把我抓走了,说不定正合他意,他刚好可以娶他心仪的女人,才不会管我的死活。”
趁着夜色笼罩,什么都看不真切,姜令漪加快了身后磨绳子的速度。
黑衣人看着她,虽然夜幕很黑,但他的眼睛很亮,亮到姜令漪有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却还是故作镇定。
“不如,我站到你们这边,我虽在东宫带了不久,但也知道了不少东西,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们。”
姜令漪在赌,赌他们不知道连枝蛊,赌他们会考虑自己说的话。
船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姜令漪绳子也终于磨断了。
同一时间,那黑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凉凉的:“手法不错。”
姜令漪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上前的人掐住了脖子,她虽然有些喘不上气,却还是勾唇一笑。
在黑衣人诧异的眼光中,她抓着船沿,借力往水中倒去。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