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屿的神情过于真挚,眼神澄澈得清凉,但又让展颜感觉到心口一阵炽热。
他不像是在复述电影台词,倒像是在借这部电影抒发某些藏匿了许久的、不为人知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真心话。
展颜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把刘海拨到耳后,有些含糊道:“嗯那听力跳过吧,先做其他部分。”
宋秋屿淡淡“嗯”了声,继续做其他部分了。
展颜随意从手边拿了本书,却许久没有翻页,书中的字完全没看进眼里。
直到批改宋秋屿的试卷时,展颜从一种沉默变成了另一种。
前者是因他的话缄默无言,后者是为他的卷子无语默哀。
卷面十分整洁,钢笔字迹飘逸又有风骨,笔酣墨饱,可以说是字随其人。
只是这内容......
展颜拎起他的卷子在面前端详片刻,放下后蹙眉问道:“你是怎么做到错的每一道题都是不同题型的?”
按照惯例,每个人薄弱的地方不同。
有些人是语法,有些人是句型,基本上犯的错都可以归为同一大类。
宋秋屿却是个神奇的存在,他的错题分配得当,每个类型都错个几道,还怪平均的。
宋秋屿微抿了下唇,试探性地看她一眼:“雨露均沾?”
展颜差点被气笑了。
好一个雨露均沾。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把试卷转回宋秋屿面前,用红笔点着题目,开始细细给他讲解着不同的题型。
都说高考是一个人知识储备的巅峰,展颜也不例外。
毕业这么多年,展颜已经把大部分的高中知识还给老师了,唯独英语倒还有些印象。
园林设计公司艺林对接的客户群体有一小半都是外国人,展颜身为为数不多会英语的人,就被赶鸭子上架负责和他们对接了。
尽管展颜在高中打下的英文基础还算扎实,但学校里是偏书面化的应考式哑巴英语,真正和客户沟通时远没预想中那么容易。
展颜一开始完全听不懂带着纯正口音的英式英语,和客户鸡同鸭讲了一整个下午,都没弄懂他到底想要设计怎样的园林。
当晚一下班,她连衣服都没换,背着草图板就直奔英语机构,当机立断报了个魔鬼训练营。
七年下来,她已经可以毫无障碍地和外国客户进行细致交流,英语倒是越来越流畅。
只是,展颜在主动请缨为宋秋屿补习英语前,也忘了个关键问题。
——现在的她擅长的是商业口语化英语,死板的语法和句型反而没那么擅长。
“这道题要选的是转折词,所以A和C就已经被排除了。至于为什么要选B......”展颜看着剩下两个选项,卡壳了。
这要怎么说呢?凭感觉?
她边思索边下意识重复道:“要选B是因为.....”
展颜支支吾吾了半晌,而后宋秋屿小心翼翼地开口打断了她。
“正确答案好像是D?”
展颜沉默,和他四目相对。
宋秋屿接过她手中的红笔,硬着头皮翻开书,把相关知识点划了出来:“虽然yet和because都是转折词,但yet是连接副词,不能放在句首,而however可以放在句首、句末或插入句子中间。”
“所以...... ”宋秋屿顶着展颜的目光,轻咳一声,“应该选D。”
展颜狐疑地注视着他:“你明明知识点都懂,为什么还会选错?”
宋秋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避重就轻地说出提前打好腹稿的答案:“所以我没选B,选了A。”
展颜:...... A明明错得更离谱好不好!
“行叭。”她坐直身子,从宋秋屿手里拿过笔时,指尖不经意滑过他微凉的冷白手背,继续专注地讲起了下一题。
宋秋屿指尖蜷缩,原本放在试卷上的手悄悄藏在了桌下。
“老师”语速不急不缓,说得清晰简洁,她唯一的“学生”却偷偷走了神。
宋秋屿听着耳边熟悉的明亮嗓音,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
过去的好几年里,宋秋屿经常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听到展颜的声音。
在广播里,在拐角处,在辩论社。
她是说给别人听的,而他只是无意间被福泽的碌碌过路者,隐秘地将她的声音在未经允许前就烙印在心底最深处。
可此时此刻,在静谧的自习室里,她的每个字都是对他说的。
他不再是籍籍无名的旁观者,而是终于被她看到的受众,他甚至能在她眸中找到自己的倒映。
自习室薄薄一层玻璃仿佛隔出了两个世界。
玻璃外人来人往,他们拥有闷热早秋和喧嚣熙攘。
而玻璃内,宋秋屿垂眸看着被展颜批改过的试卷,悄悄弯了下唇。
他觉得,自己拥有的是剩下的全部。
***
在月考来临的前几天,还发生了一件曾经给展颜带来巨大改变的事情。
曾经的她在高三时,英语是最薄弱的,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吊车尾的。
她本就有些偏科,又因展父的离世深受影响,一路跌落学霸神坛,甚至在高二年终考时都没考进一班。
好消息是英文差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封家那位大少爷。
“泽琛啊,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呀。我给你找了个英语家教......”封母微仰着脸敷面膜,说话时尽量维持着嘴部幅度不会太大。
封泽琛把书包往沙发另一侧一扔:“妈,我都跟你说了不需要补课。”
封母轻轻把面膜边角抻开,语气仍是温和的:“哎,话不能这么说。你爸已经联系好英国的大学了,你其他科目差一点没关系,英语是必须要补的呀。”
封泽琛一阵头疼,往封母边上一坐,身体前倾试图说服她:“妈,我每天光是忙学校的事奇偶够呛,哪还有时间补习啊。”
封母并未答话,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在旁边被迫围观了全程的展颜心底立刻浮现出她之后会说的话。
果不其然,封母揭下面膜,注视着封泽琛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好、希望你长大了有出息......”
封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向来很懂得在老公和儿子面前示弱。
好巧不巧,封泽琛的个性就是吃软不吃硬,每次都被他母亲拿捏得死死的。
但展颜不一样,她不乐意跟他低头,所以俩人之后许多年都那么僵持不下。
封泽琛听到这套熟悉的话术,有些烦躁地移开目光:“上,我上还不行吗。”
封母意料之中地优雅笑着,给展母使了个眼色。
展母立刻上前,引着封泽琛上楼:“老师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少爷请。”
封泽琛对此也十分麻木地接受了。
他母亲每次口中说是“商量”,实则早就计划好了。
封泽琛走上楼梯时,目光又瞟到看好戏的展颜,话音一转:“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展颜心中直觉不妙,果不其然就听封泽琛似笑非笑地拉长语音:“让我补习可以,她要和我一起。”
***
被同样打包送上楼的展颜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封泽琛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每次有什么破事都要拖她下水。
封泽琛懒散地撑在楼梯口,斜睨着正在上楼的展颜,语气懒散:“是吧,如果过于完美也算是病的话。”
...... 这个360度无死角全日夜开屏的花孔雀!
展颜在内心送了他个卡姿兰大白眼,边上楼梯边哼哼唧唧道:“大哥你放过我行不行,我是真没时间。”
要放在以前,展颜绝不会和封泽琛低这个头。
但她的时间过于紧迫,又得找出并治愈令宋秋屿性格大变的问题,又得抓紧时间把高中知识全部塞回脑子里。
按她之前的推测,梦境可以改变现实,而关键是她压根不知道这次的梦境会何时种植。
如果现如今脑子空空的她不幸地呆到了高考时......
高考滑铁卢,展颜都不敢深思这件事究竟会多么可怕。
为了杜绝后患,她必须做万全准备,从现在就开始再次学习,争取高考逆袭。
但封泽琛俨然无法理解她的难言之隐,往她面前一凑,挑眉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展颜咬牙微笑:“求你,行不行?”
她本以为自己都牺牲这么多了,封泽琛想必也该识趣地松口。
谁知,他却耸耸肩,漫不经心道:“不行。”
展颜“嘶”了声:“你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呢?你是阿基米德的后人吧,整天就知道杠。”
封泽琛一脸冷酷地回怼:“少吃点酸辣土豆丝吧,我看你挺会添油加脆的。”
展颜急了:“你是巨婴吗,干什么事都要拉我一起。都跟你说了我没时间!”
封泽琛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没时间?我看你他妈是忙着和宋秋屿卿卿我我吧!”
见封泽琛连脏话都飙出来了,展颜怒火也噌得蹿了起来:“你别管我!”
封泽琛冷笑:“不管你?我可以出国,你呢?就你这稀巴烂的英语成绩,你是想去野鸡大学捡垃圾?”
展颜闻言反而一愣,感觉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她以前英语成绩之所以能起来,的确是因为上了这个家教的课。
奇怪的是,封泽琛向来比她聪明,补了好几个月英语成绩却一直没起色。
直到展颜成绩飞升后,他才慢吞吞地紧随其后“开了窍”。
展颜面色有些古怪地开口问道:“所以,你叫我一起补习是为了帮我提高成绩?”
封泽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们面前的房门被拉开了。
金发碧眼的外教微微蹙眉,不耻下问:“‘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封泽琛浑身一僵:“就是...... 感叹词,和‘非常’是近义词。”
外教恍然大悟,朝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字正腔圆道:“nice to meet you,见到你们真他妈的高兴。”
***
展颜本着学习如何更好教学的目的,最终还是妥协地上了一晚上的英文课。
外教过于热情,无限延长课时,口沫横飞了整整四个小时,最后还是没耐住展母的三催四请,才意犹未尽地告了别。
展颜忘性大,趁知识点还热乎着,又熬了半宿把知识点整理成小册子,准备带给宋秋屿。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人家压根儿就用不上这些东西。
经过办公室时,展颜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停下脚步。
一门之隔,一班班主任的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宋同学,你这英文成绩不应该这样啊,你可是2012届的高考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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