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奶奶见孙女在灶门那里坐着确实暖和,她也就没催孙女回房间了。
她转而看向儿子,皱着眉头道:“你的线面煮完了没?快点把锅给腾出来。”秦奶奶的语气很是嫌弃自家儿子,怪儿子耽误了她给孙女煮宵夜。
周定安一脸无辜,他只能加紧速度在碗里调好料酒、猪油、盐巴等做的浇头,霍霍两下捞起煮软的线面抖了抖汤水再盛入碗中,一碗线面很快就搞定。
周定安端着碗用筷子迅速搅拌,走到女儿身边,依然不放弃地嬉皮笑脸道:“茉茉,这线面多香啊,你确定不吃?来,阿爸给你夹一小碗,保证很好吃的!”
“不要不要……”昕茉跟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非常坚定地拒绝。
“真不吃啊。”周定安满脸遗憾。
秦奶奶斜睨了儿子一眼:“你吃你的,茉茉都说不要吃了,一直劝很好玩啊?她要吃的话,也不是吃你这样弄得清汤寡水的。”
线面比头发丝还要细还要韧,煮成后很容易结成一坨,小孩子吃的话很难吞咽进去。秦奶奶只有在乖孙女过生日时,用鸡汤煮成一小碗线面,再加上两个鸭蛋,寓意着平安长寿。
“啧啧,这还清汤寡水啊?”周定安啧啧感慨道,一大碗线面都堵不住他的嘴。
秦奶奶忍不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吃你的,再啰嗦就滚出去。”
“嘿嘿。”阿爸被奶奶骂,偷偷觑着的昕茉笑得很是开心。见阿爸瞧过来,昕茉立即捂住嘴,表示自己没在笑话他,只是那双明亮莹澈的大眼睛透着无限的笑意。
秦奶奶说话的时候,并不耽误她手上的功夫。只见她麻利地洗好铁锅,直接倒入暖水瓶里的热水,再把填了花生碎和白砂糖的小圆子放进沸水中。
待糯米小圆子浮起后,秦奶奶将一个鸡蛋打破,搅散在锅里,最后舀两勺甜酒酿,再搭配香甜的桂花酱,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就大功告成了。
“煮好啦?这么快,给我也来一碗?”周定安拿着吃完线面的空碗,一点也不稳重地跟着女儿,随着她一同坐到八仙桌上。
昕茉坐在凳子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双眼紧盯着奶奶用调羹搅拌圆子,可以使热腾腾的甜汤快一点降温,完全把对面阿爸的话当做耳旁风。
“茉茉,阿爸没吃饱,你的酒酿圆子分给阿爸一些好不?”周定安一碗线面下肚,早已经无“余地”,只是故意逗弄着女儿。
不过不等昕茉拒绝,秦奶奶就嫌恶地啐了他一口:“去去去……吃完了就滚蛋。”
“好吧,阿爸回房间去了。”周定安揉了揉女儿粉嘟嘟的脸蛋,接着唉声叹气地走出厨房,那英挺高壮的背影看上去特别黯然神伤。
昕茉本就不想准备分开阿爸的,因为一碗酒酿圆子她和奶奶吃刚刚好,给阿爸分一点就不够了。
可是此时看到阿爸难过地走人,她心里又有些犹豫了,声音软软糯糯道:“奶奶,给阿爸也分点吧,我少吃点好了。”
闻言,秦奶奶眉开眼笑地亲了乖孙女一口,摇头笑道:“你阿爸骗你的,你刚才没瞧见他肚子都快鼓起来了。”
周昕茉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嘻嘻,阿爸的肚子好像是变得大大的了。”
“快吃吧。”秦奶奶把弄凉了些的酒酿圆子放到孙女面前。
昕茉将汤碗移到她和奶奶中间,又递给奶奶一把调羹,笑容甜甜道:“奶奶一起吃。”
“好,奶奶和你一起吃。”秦奶奶用调羹先舀了圆子送到孙女嘴边,给孙女喂食几口后,才慢吞吞地舀一点自己吃。
直到孙女吃得七八分饱,秦奶奶方才加快速度解决掉剩下的桂花酒酿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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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还未大亮时,周昕茉就被一阵尿意给憋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呆愣愣地爬起来坐着,小手挠了挠脑袋后,没看见奶奶在身边。
过了一会儿,周昕茉慢慢腾腾地挪啊挪,俨如蜗牛似的爬下了床。
脚脚碰到冰凉凉的地面上,昕茉霎时间清醒了点,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奶奶还躺在床上睡觉。
只是小昕茉不知道昨晚啥时候睡着时转了个方向,睡到了床脚,连她的枕头都不知所踪。
朝晖从镂空棱窗中投射进来,一粒粒细沙似的灰尘在温暖的光束中飞旋舞动着。
小昕茉穿透过灼灼的光束,推开房门,在昏暗的门口,摸索着坐到了高脚双囍图搪瓷痰盂上。
“哗啦啦……”一抛水顺利地落到了搪瓷盂里。
昕茉提起裤子,正打算再回屋子继续睡觉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呜呜哭声。
她瞪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是谁在哭?她脑子里思索了会,心里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最后还是决定去偷偷看一眼。
蹑手蹑脚地走到亮着白炽灯的门外,周昕茉更加清晰地听到了爷爷的哽咽。
是爷爷在哭?难道爷爷是做噩梦被吓哭了?
周昕茉刚想冲进去安慰安慰爷爷时,就听见阿爸在说话。
周定安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爹,叹气道:“唉啊……阿爹啊,现在全国明令禁止祭祖活动,烧香磕头那都是‘封建脑袋’,被别人发现举报的话,有可能把你抓进去。”
“安儿啊,你爹…我…是个没用的人啊,是不孝子孙啊。”周爷爷以双手覆面掩住自己痛苦悲恸的表情,但颤抖的哭音仍是将他内心深处的哀伤袒露无遗。
“你奶奶托梦给我,说她在那边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过得很是艰难。”周爷爷眼眶里流淌着热泪,显得有些无助。
周定安听着他阿爹的话,心底不免也感到心酸。
他的奶奶出身富贵,是个体面优雅的老太太,战乱那年,阿娘带着他躲到乡下避难,老太太怕自己是个累赘会拖累她们,硬是不肯走,要留在老宅子里。
战乱快要结束的时候,有溃败逃窜的士兵闯进周家,捆绑了老太太还有留下来几个年迈奴仆,抢走了金银细软及米面等粮食,只剩下被风卷残云后的周家大宅。
奴仆们等这群野蛮人走后,才费尽千辛万苦地解开绳索,但担惊受恐的老太太,最后却没能保住性命,她是被活活饿死和吓死的。
后来他阿爹每年祭祀,都会给老太太准备许多供品,烧上一堆纸钱给老太太“送钱粮”,让老太太在那边能够衣食无忧。
可这两年,民间不被允许信神、也不允许搞迷信,祭祖就是封建迷信,是“四旧”之一。谁要敢祭祖,就要被批/斗。
周爷爷眼中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凄怆流涕道:“安儿啊,我还梦见你弟弟,梦见他湿漉漉地蹲在那路灯底下,不敢进来大院里,还是你奶奶引着我去看他。”
说到弟弟,周定安实在是忍不住了,眼圈一下子泛红,他仰头望向黑魆魆的屋顶,缓了很久才说道:“阿爹,我想办法雇村民去探望他们,至于‘钱粮’,被封锁住的商家仓库,应该还是能找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