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川膝盖上已是不堪重负，平举书本的双臂抖得像筛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虽然陆千帆不再打他，可是已经打过的伤处又不会马上恢复，疼，还是疼得厉害。
看了几次时间，越来越绝望。
按着工作进度的惯例，距离程斯语能开完会回家，怎么也要三四个小时吧。到那时候，只怕他连路都走不了，要爬着回自己房间了。
可身后的伤痛却不会因为程斯语暂时回不来而有些许缓解，反而因为整个人和环境都静下来了，显得疼痛更加难忍。从皮肉到神经，每一个细胞都早张牙舞爪的向陆川示威，现在他多想坐下……哦不，是趴下歇一会儿啊。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口渴。
本来就很久没喝水，刚才匆忙之下又偷吃了点心，再加上挨打时的鬼哭狼嚎，此刻实在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
“父亲……”陆川原本迷人的嗓音已经沙哑，舔了舔嘴唇哀求陆千帆，“我……可以喝点水么？”
正专注阅读的陆千帆几乎愣住，受罚的人，也可以提出这种要求么？可转眼看到小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记忆里的师父好像确实没说过不可以要水喝？只不过他们都有点起码的觉悟，惹了祸后谁也不敢开口罢了。联想到他自从中午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除了青川偷偷塞给他的点心，他这个当父亲的好像真的没给过吃的喝的，这会儿怕是渴急了才开口的。
三秒钟的思考之后，陆千帆拿了自己桌上的杯子，有大半杯常温的白开水。几乎毫不犹豫地，递到了陆川面前。
手中的书本丢落在地，像一只小兽扑向了猎物，接过杯子来就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下去。他一点儿都没有注意，手里这个杯子的主人，正是他那有洁癖的父亲。
“你慢一点……不要呛到，毛毛躁躁没个规矩，挨揍没够是不是？”陆千帆扶住陆川的杯子，想让他喝得省力一些，可只一伸手的动作就吓得孩子一个哆嗦。“不抢你的，躲什么。”
陆川抬眼望了望他的父亲，他曾想过无数次受教于父亲的情景，却从未想过第一次就会如此惨烈，毕竟在他心里，自己又没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同样，他担心过自己万一受不住会不会想要从陆家逃走，他怕会对不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辜负了她一生的夙愿，却原来，在这样的父亲面前，哪怕备受捶楚，他心里也不曾有一刻想要离开。
杯子见了底，陆川试探着问陆千帆，“我给……哥打个电话，问问，可以吗？”
“你想问就问吧，”陆千帆的判断是，纵使明知自己会被牵连受罚，程斯语也不会拒绝陆川的请求。估计再跪个把小时，这小子就解脱了。“想好你该怎么说话。”
陆川踟蹰。
在父亲这里还有转圜的余地，看样子好像父亲也不会再动手。可是对程斯语开了口，事情就覆水难收。他心里到底会怎么想？之前一次次的挺身而出，到底是他自己愿意的，还是这一切都是他讨好父亲的砝码？
可是现在……陆川确实需要程斯语来解围。
电话拨通。
几乎第一声‘嘟’还没有响完，程斯语就接起了电话。
“爸，我在。”声音不卑不亢，从容笃定。程斯语回家后，手机就一直攥在手里。
陆川意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古装剧里皇帝身边最殷勤的太监模样。
怎么就那么会哄父亲高兴呢，又不是恋爱中的小情侣，电话竟然能秒接。之前有几次陆千帆要找陆川找不到，待他回家后都是大发雷霆，罚他面壁，跑楼梯，以及去厨房帮着洗菜刷碗。
以前在韩国的时候，陆川对这些活计连碰都没碰过。再以前，他的电话都是助理拿着的，在片场习惯了静音，他想不起来随时去看明明很正常嘛。为什么父亲就从来不觉得是因为他工作专心投入呢。
“不是爸，是我……大哥。”陆川感受到了陆千帆的目光，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叫了那人大哥，眼前这人才愿意让他叫爸。
“小川？你和爸在哪儿？”程斯语焦急。他怎么会用父亲的电话打给自己呢。
“父亲说……让你过来一趟，在书房……”陆川瞄了瞄陆千帆的脸色，见父亲面色不善，改口道，“是我……想找大哥过来。”
“我马上到。”程斯语没再多说，可那个亲切却陌生的称呼提醒他，父亲大约是为了这个为难陆川了。
“父亲……我能不能……先穿好……”陆川小脸红扑扑的，是紧张也是羞怯。他心里准备了一百个说服父亲同意的理由，可是陆千帆只是很理所当然地回复他一句，当然。
还没等陆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整理好衣服，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陆川惊慌，顾不得身后疼得厉害，再不敢磨蹭，也没法注意形象，窘迫地穿好了衣裤，才又等待着陆千帆的指示。
“跪回去。”陆千帆回到书桌前，稳稳坐下，待陆川极不情愿地又回到墙角之后，才准了程斯语进来。
程斯语一进门就迅速扫视，余光看见墙角的陆川后立马止住了自己的目光——那小子脸皮薄，还是不要多看他。
“爸，您找我？”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家里出现？”
对话的开始似乎并不温馨。
程斯语不急着替陆川求情，也没有直接回复陆千帆的问题，像个顺毛小狗般讨好地看着父亲，解释道，“雨萱说小宝想我了，就先回来看看。那么小的孩子总是看不到爸爸，也挺让人心疼的不是？”
陆千帆一瞥，敢情你这小子是在影射我？
程斯语缓缓唠着家常，“多亏爸平日辛苦教导，小宝现在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刚才我批评他算术题做得太少，他没闹脾气，还答应我以后要更用功呢。听说他最近在幼儿园表现也不错，老师送了他好几个小礼物。”
这番话说完，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又转向了墙角里陆川。只见那人还是蔫蔫地耷拉着脑袋，看来完全没听懂程斯语的话外之意，
“你们俩呀，白长这么大了，还没我们小宝乖。”陆千帆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冲程斯语道，“你也是，难得早回来一点，对孩子凶什么！不过不管你为什么回来的，规矩就是规矩。”
“是，爸教训的是。”程斯语陪着笑脸，自然取了专属于他的戒尺，双手捧着递到了陆千帆面前，“工作没有完成我不该提前离开律所，儿子知错，请您责罚。”
程斯语说罢撑在桌边，标准的塌腰抬臀姿势。
陆千帆也不含糊，说着小惩大戒，却是雷厉风行，结结实实打了二十下。
全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陆川在一边看的傻了眼，此情此景与那日在医院里的所听所想完全天壤之别。
“行了，这次只给你提个醒而已。现在你是当家人，以后你的工作时间和地点自己决定，别耽误正事就行。”陆千帆又给了程斯语一份权利。
感觉到父亲也不再生气了，程斯语这才开口劝道，“爸也别动气，有什么事情让小川起来说吧？您说的，跪着伤膝盖呢……”
陆千帆和程斯语在那一瞬间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而后又同时深深埋在心底。
“就你大哥惯着你，回去好好反省。跟你说的都给我记好了，做不到自己过来领罚。”陆千帆对着陆川又板起了脸。“明天的工作都不许耽误，再出毛病可不会这么轻纵你。”
“是，父亲。”陆川咬牙站了起来，他可不想被程斯语笑话娇气。
“站好了，腰板儿挺直，不许乱晃，头抬起来……”陆千帆真想把这个儿子再回回炉，要是时间能倒流个十年，他一定会让这小儿子长得跟程斯语一样优秀。“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你大哥说。”
房间里只剩下陆千帆和程斯语两个人。
这个房间，从今以后不再是他们两人的专属。
这个爸爸，从今以后也不会只跟他这个儿子有这样的亲密关系。
“爸，其实你不用为难小川的，别让他心里不舒服。”程斯语大约想到了父亲是如何霸道决定硬改了称呼，陆川跟他不一样，他是父亲正儿八经的唯一的亲生儿子，不该受这个委屈。
“你心里也不要不舒服，他有什么不好的你多担待。”陆千帆一如当年将雨萱托付给程斯语时一样，“小语，他是弟弟。”
“爸放心，我一直把小川当做我的亲生弟弟，与称呼无关。就算他叫妹夫，我也一样会对他好。”程斯语故作轻松道，“要是我护不好他，不用您开口，我爸第一个饶不了我。”
青川对陆川，确实是非常好的。陆千帆心里思量，如果这陆川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应该叫他程小川之类的吧。这些年，程青川几乎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二世培养。陆川内心对这位程爸也是十分依恋，为人处事不免跟着他的调子走。可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决断，发展结果却未必相同——陆川的眼界、经验和脑力都跟青川差的太远。
“小语从未让我失望。”陆千帆欣慰。
程斯语眼睫毛微动，鼓起勇气问起了内心深藏已久的隐痛，“真的从未么？那一次，爸没有想过放弃吗？”
陆千帆知他所指，豁然道，“没有。我对你，从未失望。你是我的儿子，叫我如何放弃？那样的事情你都可以熬过来，爸爸相信，今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小语，你也要相信自己，是最好的儿子，也是最好的哥哥。”
“爸……谢谢您，我会努力，永远不让您失望。”程斯语眼眶湿润，又建议道，“要不还是我再带带小川吧，他多历练已经进步许多。您有时间多休息，好好享受天伦之乐……”毕竟相比于陆雨萱和程青川的无原则无底线，小宝跟着陆千帆还是能学到许多东西的。
“你带？让你再给我带出来一个陆雨萱？”陆千帆做事从不畏难，即便是对于雨萱那样的孩子，他也相信自己总能让她开窍。至于陆川么，还是他亲自看着才好。“有那闲工夫，管好你自己儿子去。”
“爸肯让我管了？”程斯语眼中放光，不用背负陆川的前程他乐得清闲，这几年家人对小宝都娇惯宠溺，他一个人实在是无法抵抗亲情的力量，说不得碰不得，索性对儿子的种种任性淘气都听之任之视若无睹。“要是管的严厉时，爸不要心疼才好。那俩人挤兑我，您得替我做主。”
“我当然心疼。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你没听过？”陆千帆理直气壮，转而又语重心长地嘱咐程斯语，“不过呀，这小树不修不直溜，孩子不打哏啾啾。尤其小宝他是我们两家的长子，以后他身上的责任必定沉重，为人父亲你也任重道远。男孩子呀，你不趁着小时候收拾老实了让他懂得父亲威严，长大了有你头疼的。不过你也要注意分寸，别伤着孩子就行。”陆千帆按了按太阳穴，他还真是个不省心的命，不管什么时候身边都有长不大的孩子，等着他手把手地教着长大。
“爸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小宝有这么好的条件，他的未来也必定远超于我。”程斯语伺候父亲喝了热茶，立在身后替他轻柔按摩着太阳穴，直到陆千帆精神重新恢复舒爽才放心离开。
才一出门，竟看见尚未离开的陆川，斜靠在墙角……
作者有话要说：老陆对小川还是有些溺爱的，打是打了，也不忘给他铺路……
陆小宝同学，你的外公已经正式批准你爸对你的合法管教，请抱紧你的小舅舅/小叔叔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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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喏喏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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