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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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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繁星点缀。

换回宫装的顾南枝回到长乐宫,她惴惴不安,原定回宫的时辰被琵琶女一事所耽搁,堪堪在宫门落锁前回来,出去这么久,也不知叶公公是否为她担忧。

还未踏进宫门,轻浅的春风倏忽料峭,吹得人肌肤冒出鸡皮疙瘩,风里裹挟淡淡的铁锈味。

顾南枝跨过宫门,翘头宝珠梨花纹的足履踩到一汪水渍,莹润的宝珠渐上几滴殷红。

瞳孔一缩,心跳骤然失去节律,她完全被庭院内的景状吓呆了。

那个身穿深赭宫袍,和蔼慈爱,比亲人还亲,见证她成长的叶公公,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顾南枝手脚发软,脚步趔趄,被逶迤的重工裙摆绊倒在地,身后的宫女无人敢上前搀扶。

她扬起脑袋,纤细的脖弯出纤弱的弧度,一只手掐住她的腮帮。

母亲,不,是曌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镂空嵌丝珐琅护指套上的红宝石如一块冰,又冷又硬,但比这儿还冰的是她的语气,仿佛在审问犯人。

“枝儿你去哪里了?”

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唇瓣在颤抖,舌头却变得僵硬发麻,吞吐不出半个字。

夜风吹拂,顾南枝打了个哆嗦,下一刻指尖触到一缕温热,是叶公公留给她最后的温暖。

顾南枝瞧了一眼手掌的鲜血,似乎看到杏花树下叶公公对她溺爱地笑,寝宫里云韶说故事讲笑话哄她开心。一转眼他们的面容都被掌心的血色覆盖。

都是血,好可怕……

一日的劳累与惊惧之下,顾南枝陡然昏厥过去。

顾南枝病了,病得突然又严重。太医说她忧心甚重,心神不宁,已经影响到身体。

母亲见她身体羸弱至此,便没有因擅自出宫,降下责罚。

顾南枝头一次体会到,深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叶皆为母亲眼线。好在母亲没有深究她出宫的行动,只以为她还和幼时一样贪图宫外的玩乐。

太后贵体抱恙,早朝暂歇,母亲仍还日日来长乐宫以教诲之名,行干政之实。

曌夫人离宫不久,就听小黄门宣道:“陛下驾到。”

顾南枝起身下榻,不想一个绯红锦衣的身影冲进来,扶住她的手臂,“母后不必多礼。”

他还接过旁边宫女从木施上取下的月白并蒂莲外衫,披在顾南枝肩上。

“寡人来迟,没有在母后榻前侍疾,寡人愧疚无比。”幼帝陆灵君满脸自责。

“陛下每日要听太傅教导,为将来临朝做准备,区区小病不值得陛下来一趟长乐宫。”

陆灵君启唇欲答,瞥到旁边宫女端来的药碗,殷勤取过,“寡人服侍母后吃药。”

他舀起满满一勺汤药,递到顾南枝唇边,将她的唇际都烫红了。

陆灵君慌乱无措地放下药碗,想用手碰又不敢碰,“寡人真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顾南枝并不介怀,她肌肤细嫩,稍微磕碰都会留下红痕,实际并不严重,她安抚道:“陛下年纪尚小,只有别人伺候陛下,陛下哪能伺候别人。”

“寡人都十二了……”

顾南枝没有听清幼帝的嘀咕,“陛下说什么呢?”

陆灵君摇首,只让宫女吹凉了药,认认真真看着顾南枝喝完,最后再机灵地递来一枚糖渍乌梅。

顾南枝伸手去接,乌梅却直接凑到她唇畔,“母后快吃吧。”

幼帝完美遗传了帝后的优点,五官柔和、眉心一点与殊贞皇后同样的红痣,眼睛却像极先帝,瞳色偏淡,宛若琥珀光转。

他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绯衣,头戴金冠,毓珠垂鬓,一双乌漆漆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十二岁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姿如同抽发的新芽,半年一个样,去岁及她肩膀的少年郎,如今已经与她一般高。

两人一站一坐,顾南枝还需仰头才能看他,张唇,将乌梅含了进口中,外面的糖渍融化,甜丝丝过后是微酸,嘴里的苦味被盖过。

顾南枝惦念幼帝的学业,劝道:“好了,陛下监督哀家喝好药也该回未央宫了。”

“寡人才来了一盏茶,母后就要赶寡人走了。”

久违的头疼感卷土重来,幼帝自小就喜欢粘着她,因为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也就两岁,可他们都会长大的呀,但幼帝粘人的劲儿不减反增。

顾南枝拗不过幼帝的性子,也就随他去了。

屋外伺候的宫女进来传禀,“陛下、太后娘娘万福,定陶郡主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陆灵君:“定陶郡主?”

顾南枝解释,“是啊,姊姊知晓哀家生病,万分挂念,哀家便宣她入宫,叙叙话。”末了还添一句,“并不是赶陛下走呀,等哀家病好了,就去未央宫见陛下可好?”

“母后也许久未见家人了,见一见,心情好,身体也能快些好起来,那寡人就不打扰母后与定陶郡主姊妹相叙了。”

幼帝年纪小,贪玩好乐,有时候执拗得像头小倔牛,但一到正经时候也会变得乖顺懂事。这样可爱的孩子,顾南枝怎会不喜欢?虽然她未及笄,也还是个孩子。

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大的护住小的,在寂寂深宫中步步为营、只为活下去。

“拜见太后娘娘。”定陶郡主顾芸礼在屏风外俯身行礼。

顾南枝急急穿好鞋履走出来,道一声“免礼”后,将四周的宫人都遣散下去。

顾芸礼上下打量她一番,并蒂莲外衫下是伶仃的身形,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下巴都瘦得尖尖的。

“小妹瘦得好厉害,上次见你还是新岁,不说丰润,至少小脸都是圆圆的呀。”她的妹妹自幼身子骨不好,八病九痛,后面又被母亲送进皇宫,远离亲人。

南枝南枝谓之傲雪凌霜的梅,顾芸礼却觉得她更像蒲苇,看上去柔柔韧韧。

但顾芸礼不知,柔韧的蒲苇却能将磐石缠绕。

“区区小病,让姊姊担忧了。”顾南枝牵上她的手去往右殿,外人不在,她们便以姊妹相称,免去繁琐的礼节。

罗汉床的小几布好瓜果点心,手边一掐丝珐琅香炉点燃鹅梨帐中香,飘绕周身。

姊妹俩许久不见,应该有说不完的话,可见到彼此模样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南枝问起家中情况,顾芸礼喋喋不休地与她说:“爹爹又不在府,去了长安城外的野郊远游,你是知道的,爹爹一年有一半多的时间都不在府,他的浮踪浪迹,谁又能寻到呢?”

顾南枝的父亲人如其爵位,受封安乐侯,寄情于山水,向往云游天下,海怀霞想。但她记得父亲不是一开始就不顾家的,至少他曾经亲自动手给母亲削簪挽发、对坐描眉,只不过母亲嫌他削簪挽发是酸儒行径,嫌他描眉的手艺不到家。

“哦还有弟弟小野,他不爱读书,拿砚台砸人家脑袋,又赶走了一批夫子,现在长安城没有人敢来安乐侯府教他学问,只有去外面请人……”

安乐侯府有二女一子,因母亲性情刚烈,父亲并未纳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有。

弟弟顾于野从小就知道,他的大姐颇有母亲的女将之风,二姐入宫贵为太后,而他自己毫无疑问将会继承爵位,受封侯爷。因此养成一个顽劣骄纵的性子,想要的抢也要抢过来,不想要的恨不得消失于世间才好。

顾南枝听着听着,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冷肃的母亲、顽劣的弟弟、常年难得一见的爹爹与姊姊,逐渐离她遥远。

姊妹连心,顾芸礼觉察到妹妹的失落,口风一转,说起京城中的新鲜事。什么仆射家的公子花了大价钱,淘来一件古董花瓶,被发现是去岁做的;远房亲戚的小儿子去瓦子看喷火杂耍,凑得太近被火燎成秃瓢。

顾芸礼笑得花枝乱颤,轻松活跃的情绪亦感染顾南枝,她忍俊不禁。

顾芸礼说着说着,嘴上便没了把儿,“要说长安城里最新鲜的大事非云中王回京的阵仗莫属了……”

说到朝政之事,她倏地噤声。

顾南枝不以为意,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顾芸礼四下巡视,决定解开妹妹的困惑,她说起云中王的身世。

昭穆皇帝膝下有十个儿子,其中继承大统的便是先帝。云中王作为皇帝的第九子,前面有众多哥哥,后面还有一个更为受宠的幼帝,常常受到昭穆皇帝的忽视。

云中王生母卑贱,是妃嫔宫中的宫女,妃子怀孕担心宠爱被其他人分去,于是设计亲手将颇有姿色的宫女送上龙床,那宫女看似好命,承享君恩,诞下龙子。

可后宫争权夺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云中王生母死得莫名其妙,未多久那名妃子亦斗败,变得疯傻。云中王在宫中再无依靠,受到皇子们的欺凌。弱冠那年,昭穆皇帝终于记起他还有个不受宠爱的九皇子,云中王趁机请封北疆,不再回宫。

“多少人都说云中王是逃命去了,再在宫里待下去,一个形单影只却有储君资格的皇子,即便没有问鼎之心,也会死无葬身之地。”顾芸礼说得口干舌燥,啜一口手里香气四溢的玫瑰饮子,“小妹你说这样一个不得宠爱、数年未归京,封邑偏远的王爷,回京的时候哪里值得上那么大的阵仗?”

比旁人深知其中错杂的顾南枝已得出答案,自然是用郑重的仪式迎接云中王,以表朝廷对云中王的器重,为日后他的遇刺而死做脱身的理由。

朝廷都这么重视云中王了,怎么会去动手谋害他呢?

给姊姊的修竹檀栾浮雕茶盏斟满玫瑰饮子,顾南枝答:“不知呢。”

屋外天光穿过横竖交错的窗棱格子,被切割成光柱,映出空气中轻舞的浮沉。顾南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姊姊提到云中王我倒有几分兴趣了,这云中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回京迎接那日我曾遥遥见过他,”

顾南枝顿了顿,回忆小阁楼那日见到的他,尝试描述道:“濯濯秋曜,萧萧疏疏,恍若云中月。”

谁知顾芸礼听她说完,乐得扑哧笑出声,“小妹在说笑呢?云中王其人为人沉冷,心思重,你口中的怕不是另外一个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陆修瑾(面色难堪):为人沉冷,心思重?

陆修宴(面露得意):濯濯秋曜,萧萧疏疏,恍若云中月。

可以看成一个人的躯体装进了两个人的灵魂,他们会互相吃醋较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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