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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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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侯府。

顾芸礼年芳十六,又为曌夫人长女,从母亲身上学到刚毅坚韧之品性,雷厉风行之作风。父亲安乐侯不在府,母亲沉溺弄权,府里执掌中馈、教导幼弟之职责便由她一人承担。

卯时天色方明,顾芸礼已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经史,下人来禀:“府外有一先生自称京中人士,特来应聘夫子一职。”

“京中人士还敢来应聘?”顾芸礼讶然,“倒要见见了。”

幼弟调皮不驯,府上先后来过十数批夫子都被他赶走,有的人甚至头破血流奔逃出府,安乐小侯爷的恶名远扬,无人敢做他的夫子。但弟弟的学业不能落下,又招不到人,这正是近来困扰顾芸礼之事,她只好让人去京外招夫子。

未想还有京中人登门应聘。顾芸礼来时的路上便想好,只要这人不是草包,就招来做幼弟的新夫子。

昨夜春雷动地、疾风骤雨,今晨春雨霏霏,绵绵密密,顾芸礼身侧有婢女撑一柄二十四伞骨孟宗竹油纸伞,踏上廊檐,便见花厅内有一背对自己而立的清癯身影。

他转过身来,面容清润,如玉如兰,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烟青色广袖直衫,清贫却整洁。

“草民张希夷见过定陶郡主,郡主万福。”就连音色亦如其人,风摇藤枝,清泉流响。

顾芸礼抬步坐上首位的梨花圈椅,方才开口道:“张希夷,你虽有意担任安乐侯小侯爷夫子一职,但安乐侯府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本郡主需考考你。”

“郡主尽管考察。”

“今日下雨,这第一道考题你便以‘雨’为题,作一首诗吧。”

张希夷望向屋外萧萧雨幕,几乎毫不犹疑便开口,“青檐织薄帘,兰草生莹露。”

他的目光转向屋内,因位卑不敢抬眸,清润的眼落在玉砖上,缓缓念出下阕,“银簪嵌玉琭,秾裙染宝珠。”

诗中没有一个“雨”字,却将春雨的细润无声尽数融入到诗词中。更别谈……顾芸礼扶了扶鬓边的银点翠嵌蓝宝石簪,一滴雨水好似玉珠落在指腹,点滴雨水将妃子红蹙金海棠花裙袂上的纹样濡成深色,如同滚落珍珠。

他是将她也吟进诗里了。

顾芸礼微微一笑,“张公子斐然成章,这一道题便算过了,下一道想请张公子下一局棋。”

“但凭郡主吩咐。”

奴仆端来黑白双色玛瑙棋子与琉璃棋盘,顾芸礼依着脑海记忆摆放出残局。

“这一局棋本郡主执黑子,张公子执白子,赢了便算通过。”

雨势渐歇,残留的雨水顺着瓦缝汇聚成细流,从屋檐上滴答滴答,谱出雨后清越的乐曲。珠环翠绕、缓袖秾裙的娘子与朴素无华、清隽端方的公子相对而坐,各执一子,沉默对弈。

这把残局白子已陷入死地,黑子取得绝对优势,要想逆风翻盘,难矣。

在摆布棋局的过程中,他似乎就在心里推演,落子果决,胸有沟壑。

顾芸礼有些力不从心,她的棋艺不算天下闻名,但长安城里能胜过她的人也不多,在他的每一次落子后都有种节节败退的感觉,以至于从最初的优势转变为黑白两子平分秋色。

顾芸礼后颈渗出细汗,她觑了对面之人一眼,好看的眉头微拧,眸色深深,棋局上所有的谋划在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变得无所遁形。

对的是弈,观的是人心。

落子无悔,杀伐果决。她输了只是时间问题。顾芸礼丢开指间黑子,“本郡主输了。”

张希夷亦放下棋子,站起身不再与她平起平坐。

拥有逸群之才却不恃才傲物,相反他恭而有礼,顾芸礼在心里默默评语,对他不禁上了一分心,眼里漾出细碎的光,“以后小侯爷的学业都要仰仗张夫子教导了。”

张希夷低眉垂眸,仿佛被她眼里的碎光烫到,移开眼,恭敬道:“郡主言重。”

仆人收拾棋局,两人移步至顾于野的院子,青石板上零落木槿,奴仆披着蓑衣清扫落花,雨后清新的空气伴着“簌簌”的清扫声,很是宁静。

安乐侯府开阔豪奢,廊桥九曲回折,一步一景,顾芸礼不经意地问道:“还不知张夫子为何想来侯府做夫子的差事?”

要知安乐小侯爷的名声在外,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这般凤毛麟角的人竟能登门自荐,实属疑点重重。

不怪顾芸礼草木皆兵,安乐侯府如今是京里的招风大树,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出一丝错处。

张希夷脚步一顿,落后于她四五步,复又跟上,与她相隔三步的距离缀在后面,“家母年老体衰又沉疴在身,仅凭平日写信作画难以维持药钱,听闻安乐侯府的夫子差事报酬丰厚,遂登门自荐。”

他面上的难堪不加掩饰,语气里也颇有忍气吞声的恳求,“家母身体衰微,耽误不得,而今草民能谋得这份差事,不知能否请郡主预支一个月的月钱。”

原来如此,安乐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钱财,她不怕贪财之人,怕的是别有用心。

顾芸礼唤了贴身婢女,让其奉上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张希夷。

张希夷感激不已,“草民一定会兢兢业业,教导小侯爷成材。”

“张夫子的才情本郡主很是放心,对了,这袋钱张夫子勿需用月钱预支。”

张希夷一愣,再次鞠躬,“草民定会归还。”

顾芸礼摇首,头上的珠钗跟着轻晃,“张夫子不必还,就当做小侯爷的束脩了。”

拜师时,弟子会给师父献上束脩,他虽然名义上是夫子,但顾芸礼有意想让顾于野拜他为师。若非家境贫寒,这样斐然之人,予以重金也不一定甘愿做夫子差事。

“走吧,去看看小侯爷。”

五月,酷热前的最后一场细雨来临时,各地官员已收到朝廷派发的加防措施的钱款,马蹄踏过山道,雨水混着泥土四溅,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从雁门送到长安。

书信送来时,信匣上的花纹沾有雨水,陆修瑾一目十行扫视完书信,面色沉得可怕。

“王爷,信上写了什么?”陈元捷双手接过信笺,看清后信中内容,愤懑地揉成一团,砸在案上,“朝廷拨的款,到达后不足十分之一,雁门和云中快撑不下去了!”

回京路上的戒备,接风宴的刺杀,再到无时无刻的暗杀埋伏,一月来的不满、怒火、忧虑凝结在一起,郁结于心。

陈元捷想起不远万里的北疆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与百姓等着他们去解救,心口的恶气都化作浓浓的沮丧和束手无策,“怎么办?王爷已经把云中王府能变卖的良田和物什都变卖了,筹集到的银两已经不足以支撑。”

雪灾严重,云中的百姓在缺衣断粮的情况下把仅剩的口粮交给雁门军,以维持军队与匈奴的一战之力。云中王以身作则,变卖家产筹集银钱,再以自身名义担保,向周围的城郡收粮。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十之五六的百姓饿死,流民遍野。

他回长安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只是接风宴上的一句慰问,让他改变了主意。

陆修瑾展开揉皱的信笺,靠近燃烧的蜡烛,火舌卷过,浸蜡黄麻纸转瞬化为灰烬,从他的指尖消弭。

他眉眼一片冰凉,声沉若金,“原先的计划继续。”

声音凝滞,再次开口,朔冷的声线化作锋刃划过雨帘,“孤不该轻信于人。”

陈元捷握拳,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低落,王爷对战匈奴的时候总有一股你死我活的狠劲,让生性暴戾的匈奴人都闻风丧胆,王爷从无败仗,人生里唯一的失败大抵就是错信于人。

每耽搁一天,云中就有更多人死去。陆修瑾当晚夜里决定再次潜入皇宫。

皇宫建有一倚虹池,非人工建造而是天然形成,倚虹池底有工匠建造的通道,直达京郊。这本是历来大瀚皇帝才知的隐秘,但镇国大将军祖上有从龙之功,乃开国大将,与高祖皇帝交情颇深,时常抵足而眠。

镇国大将军也曾受到昭穆皇帝器重,履立战功,可没有帝王不忌惮功高震主,镇国大将军为避锋芒,自请戍守边疆,成为大瀚北边最坚固的盾,与匈奴不死不休。

陆修瑾弱冠时为求自保,请封云中,与大将军结缘拜其为师。大将军知他回京犹如自投罗网,不惜将这一皇室秘辛告知,作为他的保命符。

夜半时分,孤月挂在枝桠,洒下一地冷辉。

陆修瑾悄无声息潜入长乐宫,令他意外的是宫殿一侧的轩窗并未关闭。

窗框如同画框,画中人身穿茜色绉纱裙,枕在罗汉榻的小几上入睡,月色倾落,光影极佳。

他踏在窗台上才看见罗汉榻上搭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窝,窝里有一只母兔正在产子。

春蒐捡回去的灰兔擦干净后露出原本的白色,兔子胆小易惊,她便独自守在它旁边陪产,倒像把它当做了人一般。

陆修瑾紧锁的深眉舒展,唇角弯了弯,弧度极其细微。

她睡得很熟,侧脸玲珑,乌发雪肤,晚风吹拂几缕发丝擦过她的樱唇,扰得她眉头轻蹙。

想也未想,陆修瑾为她撩开调皮的发,指尖碰到柔软如花瓣的唇瓣,仿佛有一种力量吸引他贴在上面。

顾南枝酣梦香甜,不由双唇微张,含住半截指节。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信的陆狗(伤心):枝枝骗孤。

潜入宫意外被亲手指的陆狗(偷乐):枝枝亲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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