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叶舟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不出意外,还是盛建宗不敌盛禺山心性沉稳抢先失守,一阵唉声叹气后刚想开口。
“先回碧涛院。”盛禺山抬手打断,反倒是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了。
盛建安:“……”
“父亲,您先放我下来。”
好歹已经六岁,被盛建安一直这么抱着总有些不习惯,接受了一路仆人的笑容后盛叶舟挣扎着要下地。
盛建安将人放下,故意大声叹气:“舟儿让为父好生失望!一点都不让我这个当爹的亲近。”
盛叶舟:“……”
“没个正形!”盛禺山没好气地伸手拍了下盛建安,而后忽然正色道:“说说吧……”
“儿子就是闲来无事,和几个朋友做些小买卖。”盛建宗嬉皮笑脸地摆手,说着又轻轻捏了捏盛叶舟耳垂:“过几日章爷爷设宴,舟儿与为父同去?”
“你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禺山正色沉声道。
盛建宗微微点头,忽地展颜一笑,伸手招来冰兰:“先带舟儿去前院,待我与父亲说完话就来。”
盛叶舟疑惑抬头,却只匆匆瞥见盛建宗转身中忽地沉下的脸。
事情不简单!
“五少爷。”
可惜孩童身体限制了许多事,大人说话他是没资格参与的,只能乖乖被冰兰带着往前院走。
大门外已候着架豪华马车。
“我们要去往何处?”盛叶舟有些疑惑,看这架势应该是要出门。
忽地,马车车窗被人推开,一张与盛叶舟有几分相似的圆脸探出,满面笑意大喊着:“五哥”
小弟盛叶翰,刚三岁出头,别看小小年纪,看眼色的功夫可谓是万中无一。
虽和盛叶舟相处时日不多,血脉亲情还是让两兄弟颇为亲近。
“六弟。”盛叶舟露出笑容刚想招手,就见车窗内又伸出只白嫩小手将盛叶翰拉了进去,其中还伴随着一道稚气女童声埋怨道:“热气都进来了,有何好看。”
血脉亲情会使人亲近,但其中总有例外,其中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盛竺倩就是后者,
也不知是怎么惹着她了,从小对盛叶舟就是横眉冷对没给过好脸色。
不过好歹是个大人芯子,他只当妹妹是耍小孩脾气,对她的无理取闹历来都是一笑置之从未当真。
“外边天热,夫人让小厨房备了些糖水解暑,一会奴婢就去取。”冰兰整颗心好似全扑在盛叶舟身上,见他额头起汗,立即把人拉到廊下扇风。
盛叶舟也随着她的动作往廊下走去,不知怎的,体内有股子倦意缓缓涌上。
“哼!”马车里响起盛竺倩的冷哼。
“三姐,我要出去找五哥。”
“找他作甚,小心把病传染给你,让你也变成个病秧子。”
“姐,我要跟母亲告状,你怎能这么说五哥。”听语气盛叶翰好似真有些生气。
“告就告,看娘会不会连你一起罚。”
“三姐!”
冰兰的脸色从那句病秧子起就变得沉闷下来,小心瞟了眼盛叶舟,连忙提高声调笑道:“奴婢这就去取。”
盛叶舟笑着冲冰兰点头,待人走远,这才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中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够小,冰兰又觉着他没注意,殊不知声音飘得老远,一字不落全吹进盛叶舟耳中。
自带讨长辈喜欢的磁场,但不太招孩子们喜欢。
真是应了那句“有得必有失”
片刻后,盛建宗大步流星走来,看到盛叶舟立在门廊下发呆,笑眯眯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
“为何不去车上等?”
“父亲,我们这是要去哪?”盛叶舟顾左右而言他,好似没听到盛建宗的话,转而抬头好奇问道。
“前些日磨口街来了个杂耍班子,你妹妹听罢吵闹了好几日。我看今天不太热,就一起带你们兄妹去瞧瞧热闹。”盛建宗温和地笑道。
“谁想和他一起去。”马车轻晃,接着就听到阵呜呜声,明显有人生怕她继续口不择言,连忙阻止了下一句。
这回声音倒是压得低,但不无意外盛叶舟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盛叶舟心底苦笑,垂下眸子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舟儿有些疲累,就不随父亲一同去了。”
又不是真小孩,看不看杂耍兴趣不大,再说与其一路上被小妮子冷眼相对,还不如待在家里睡大觉。
况且,他是真觉着累,早上跑去甘禾渊家与方才的一路疾走好像让体力见底了。
盛建宗连忙蹲下身,抬手覆上盛叶舟额头神色焦急地连声问道:“可是受了热气?”
盛叶舟摇头:“就是昨夜没睡好,有些没力气。”
“为父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父亲……”
不等盛叶舟否认,盛建宗脸忽地沉下,不由分说将人抱起,大声朝门外候着的仆从们呵道:“把六少爷和三小姐抱下来,先去医馆。”
“父亲。”盛叶舟挣扎着要下地解释,可这回盛建宗动作极快,抱着他两步就跑下了石梯。
转眼间,人就被塞进车中,只来得及与两张疑惑的脸擦身而过,车帘就已放下。
“快走!”
盛建宗大手使劲一拍车厢。
“父亲,我没事。”盛叶舟哭笑不得地拉了拉他袖子,有些后悔方才用身体不舒服这个借口。
盛建宗神情却没丝毫轻松,马车一动他就掏出怀中帕子塞进小几上的茶壶中浸湿。
“额头这么烫,还叫没事!”
“额头烫?”盛叶舟疑惑抬手。
入手一片滚烫……竟然真的发热了!
“先别说话,闭眼歇息歇息。”盛建宗将湿帕子贴到盛叶舟额头,又连忙将人抱到怀中轻拍。
轻拍中。
盛叶舟脑中竟真昏昏沉沉起来,熟悉的眩晕感逐渐袭来,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无力合上。
自一岁被吓到后,这具小身板隔三差五就要生病。
虽然回南康县后次数少了些,但一年也总要犯个两三次,哪回不是要遭场大罪拖几天才能好转。
迷迷糊糊中,生病后一些列症状如约而至。
体内股股热浪席卷,热气蒸腾着盛叶舟的四肢百骸,骨头皮肉都好似被热意侵蚀,灼热的疼痛紧随而至。
疼痛很快使盛叶舟变得神志不清,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片刻间就将盛建宗的衣襟也完全打湿。
盛建宗紧紧抱着盛叶舟,心疼地整张脸都跟着颤抖变形。
“舟儿乖,我们马上就能到医馆。”
小小的人儿紧紧咬着嘴唇,双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像是被刚从水中捞起,因疼痛一直无意识地哼哼着。
盛建宗只觉心口好似被数把利刃穿透般难受。
可除了抱着孩子轻拍外却别无办法,盛建宗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湿帕子,眸中逐渐溢满泪水,其中夹杂的恨意也就越发明显起来。
“舟儿乖,舟儿乖。”
马车刚走,前来送水的冰兰就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内院,刚进书房坐下片刻的盛禺山同样脸色大变,急忙又让管家备车赶往医馆。
***
碧涛院。
房内烛火摇曳,药香弥漫。
窗外已是深夜,屋内几人却好似完全不知困倦,围在圆桌前静静坐着没人说话。
床榻之上。
绸被下躺着的盛叶舟呼吸平稳,但仍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符氏一遍遍擦拭着他脖颈上沁出的冷汗,脸上泪渍染花了妆容却仍不自知。
柳氏便坐在床尾,用帕子擦拭着双脚的汗。
“章伯父不是说舟儿六岁便可回府住下!”
说话人是个剑眉星目眸中带光的中年男子。
与盛建宗不同,他黑发全束,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如本人的性子般端端正正没有半点松散。
这人便是盛叶舟的大伯,当朝吏部左侍郎人称黑脸侍郎的盛建安。
“我明日便去问问文令兄。”盛禺山沉声道。
柳氏忧心忡忡,早已方寸大乱,盛禺山话音一落,便焦急地抬头看向他:“要不我还是带舟儿回老宅去住?”
符氏一顿,纵使万般不舍,但一看到盛叶舟昏迷不醒的样,泪水从眼角滑下后还是默默垂下了头。
“二弟,大夫如何说?”吴氏看向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盛建宗,担忧中又有些疑惑:“以往几个时辰就能转醒,为何今日大半天都没醒。”
这个二弟平日里总嬉皮笑脸,一旦不笑还真有些让人发怵。
“大夫说舟儿根基受损,身子骨孱弱已成定局……”盛建宗平静地说道,后半句恐难长寿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同样看到大夫开药方的盛禺山长长叹气,但不同盛建宗那般绝望,心中似是带了很大希望般沉声道:“等明日去拜访过文令兄之后再说。”
“我明日去求圣上,请位太医来给舟儿诊脉。”盛建安浓眉紧皱道。
“我去佛安寺给舟儿求个护身符。”吴氏紧跟开口。
面对盛叶舟的病倒,大房两人都无心争吵,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中满是担忧。
而床上的盛叶舟其实意识已经清醒许久,就是不知为何身体动不了,连眼皮都好似有千斤重般无法抬起。
炙热散去后,意识竟然跟身体脱离,他能清晰看到自己那张惨白小脸躺着的模样。
灵魂出窍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冲入意识,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就像是生命监测仪器上所有数字化作一条平行线
嘀——
所有意识都被这一条直线的嘀声完全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