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的中年男人,眼窝深深的凹陷突出了他褐黄的眼球,浑浊的眼神死水一般沉寂在瞳孔里。
可是让明繁呆立在原地的画面是因为她看到罗三的剑被这个看起来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死去的爹牢牢的握在掌中。
“别……别杀她。”罗老爹的声音如同咯吱咯吱的木板,低哑而又尖锐。
“还不杀她?你他妈快死了,你知不知道。”罗三对这个爹现在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被面前这个邪恶歹毒又虚伪做作的妖精恶心透了。
“咳咳咳,别……杀她。”罗老爹还是强撑着一股气阻止罗三重新捅向春娘。
“本来是打算放走你的,怎的又跟个老鼠似的溜回来了。”春娘看到罗老爹那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也没有上手扶一把,而是一改刚才温柔娴静的模样,冷嘲道。
“还放我走,你个食人的精怪不将你除掉,我怎么安心走?”罗三呸了一口吐沫。
感觉到房中的妖力越来越凝聚,明繁先下手为强,就着刚才没消耗完的灵力移至全掌朝着春娘狠狠一击。
春娘看见明繁没过多久就闯了进来有些讶然,但是更多的是不屑,妖力很快凝聚成团,挡住了这一次攻击。
“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滚出去我饶你一条命!”春娘不愧是吃过人魂的魅狐,加上常年吸食罗老爹的精魄隐隐有着的修为让明繁有些心绪不宁。
这魅狐起码有着接近金丹的修为,索性魅狐一族不善战斗,只是吸食魂魄邪修一路比较通顺,明繁只是感觉有些难对付,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只是眼前这魅狐竟然眼睁睁的宁愿放着他们两个走,作风有些反常。
罗三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抽出被罗老爹抢着握住的剑端,丝毫没有查看一下自家老头被玄铁剑磨的的血淋淋的手的意思。
对罗三来说,罗老爹也算是另一种的自作自受。
“小姑娘,你根骨上佳确定要掺和进来吗?”春娘如水般温柔的杏眸泛起赤色,那是妖力在燃烧的标志,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和煦,劝阻着。
明繁没有理会她,手抚在储物袋上准备取出裴逐星让她带着的符箓与这魅狐一战。
结果刚才软塌塌的靠在床铺上试图用手阻挡罗三攻击的罗老爹竟然颤颤巍巍的翻身下床挡春娘身前,老泪纵横:“三儿,莫杀她,莫杀她啊……”
罗老爹的声音有些哆嗦,罗三本已放下红尘俗事非非的感情,但是看到自己这胆小如鼠的爹竟然又一次为了这个惺惺作态的精怪挡在自己的剑前,心中不明的火灼烧的越来越开。
“我娘你眼睁睁的忍心她饿死在你面前,现在你要被这妖精活活的吸干精魄而亡,你还为她求情舍身挡在我面前!”罗三气的嘴唇在哆嗦。
春娘看到颤颤巍巍,如同干尸般腐朽的男人又重新挡在了自己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罗老爹老泪纵横的不停摇头:“错啦……错啦……她是你娘,她就是你娘。”
“呵,我娘?你怎么敢说这妖精是我娘的!”罗三看着自己那被妖精吸食的快要化为枯骨的爹老眼昏花的说出这样的话,径直的将剑往前送了几分恨不得直接手刃了面前这个半死不活还执迷不悟的爹。
“我娘在我还未开蒙的时候,就被你生生的饿死在了路边,我娘天上有灵,你怎么敢说出这话的!”
罗老爹被罗三大声的控诉吼的后退了好几步,猛的吸了几口气,差点就直接撅过去但还是撑着内虚的身子:“春娘就是你娘的转世,是你娘!”
“你睁开你自己的狗眼看看,这到底是妖还是我娘!”罗三再也忍不了自己这人之将死,还迂腐至极的爹,到现在这种地步还颠倒黑白侮辱自己的生母,提起锻造升级过的玄铁黑剑将全身的灵气汇聚至剑中劈空一斩。
明繁也紧跟着抽出一张雷符拍在春娘身上,两方灵力压迫下春娘猛的喷出一口血,眼神中的妖气越来越重,手屈成爪耳朵的原形已经被打了出来。
面前这个似妖似人的怪物像是终于突破了罗老爹一直做着的幻梦,罗老爹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声音压着哽咽:“我要赎罪,我这是在赎罪……”
“你若是真是诚心赎罪,就应该跪在我娘的坟前自尽,而不是在她走了之后迎娶这个伪装成扬州瘦马的狐狸精,为她所迷惑!”罗三声嘶力竭的质问着。
春娘看着嚣张跋扈的父子俩,发出了一声轻笑,缓步走到罗老爹身前摆脱他的庇护:“其实这老东西说的没错,平心而言,我确实算你娘。”
“你个骚狐狸还自称我的生母,谁给你的逼脸?”罗三挥剑猛的一击劈下呼哧一声鲜血四溅,罗老爹老迈不中用的身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罗老爹又替她挡了一击。
罗三眼睛杀红了,冷冷的看着替那魅狐挡住自己一击的爹:“你是有病吗?”
春娘一点都不在乎眼巴巴凑上来替她挡剑的男人,蹲下身子捏住罗老爹因为常年被吸食魂魄而老态龙钟的脸像对待玩物一般左右打量一下:“好可怜啊,现在这么勇敢,当初去哪儿了。”
明繁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什么叫当初什么叫现在。
这魅狐不是在罗三娘死后才出现在这里的吗。
“好奇吗?为什么你爹会这么说。”春娘已经被妖气融合的赤红的眼,高不可轻的看着面前年纪尚小的两个孩子。
“因为我确实,一半力量都是源自于你娘。”
魅狐一族本身修炼缓慢,除了吸人精气走上魔道,就是修炼缓慢毫无长进,而春娘是魅狐一族潜逃的叛徒,传闻中她引诱长老幼子导致幼子吸食他的灵髓导致魅狐一族难得有修炼天赋的小辈年纪轻轻便灰飞烟灭。
这位长老也是手腕狠辣的主,当即砍掉春娘的尾巴下达追杀令。
就在这个时候春娘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在半道上迷路的罗三亲娘。
那时罗三的亲娘已经非常虚弱,春娘冷眼看着这个虚弱的女人晕倒在半道上然后又重新从泥泞的土里爬起来朝前方走着路,寻找自己走失的幼子和丈夫。
这样的天灾人祸加上后面还有妖魔的纠缠,路上死去的人数不胜数,春娘这时才发现这个看似羸弱的妇人竟然有着修仙的根骨,但是因为从小被浊气侵蚀,只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为生。
这样也好,对于当时在躲避大长老追杀的春娘来说刚刚断掉尾巴,现在刚好急需吸食这样的人魂来维持修为。
所以她冷眼看着这个妇人一步步的苟延残喘,准备在她快死去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毕竟这条路上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快要饿死的妇人。
罗三的娘虽然没有踏进修仙途,但是因为根骨的原因硬生生的在逃荒的道路上撑了八九天,滴米未进。
春娘等的不耐烦了,但是索性妇人也撑不住了,快了,就快要收获了。
春娘在暗处耐心的等待,虽然她现在重伤,修为接近全无,但是在人之将死的时候带走濒临死亡的灵魂是一件容易的事。
春娘等啊等,算了算了妇人在今日应该快要油尽灯枯了,就在枯黄如骨的妇人靠在路边光秃秃的树上等待着死亡,春娘施施然的准备出现一波带走。
她发现另外一处竟然也有一个穿着粗衣的男人,带着个崽子观察她的的猎物。
男人的怀里揣着一张糙饼,但是春娘看得出来,这男人抖了又抖,抖了又抖,终究没有勇气走过来,走到这个吃人的道上来,将怀上的饼喂给将死的妇人。
看透了人心的龌龊,春娘忽然觉得没意思了,直接闯进那妇人的识海,罗三的母亲当时已经饿的神志不清,春娘熟练的剥离人魂操作已经进展到一半,却被将死的妇人喊住。
“你是妖怪吗……”妇人看着她眼神很温柔,春娘没有感觉任何被冒犯的意思再加上本来就要拿走别人的东西,所以她礼貌的点了点头。
“那你会法术吗,我想知道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现在活下来了吗。”妇人的眼神看起来既温柔又悲伤,腹中的饿意已经感受不到了,春娘觉得大抵是回光返照。
所以她耐心的回答:“我会法术,你丈夫和孩子都活着。”
原来春娘早就看出来了,一直在旁边犹豫的男人,和眼前的妇人是夫妻,那小孩儿是他们的孩子。
她坏心眼的说:“你真可怜,你丈夫怀里有一张糙饼但是他不敢前来喂给你。”
然后她第一次在一个凡人的眼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破裂的情绪,那股情绪感染了她剥离人魂的动作都慢了一些,妇人眼睛里充血但是已经流不下泪了。
她已经太久太久连水都没有喝了。
剥离人魂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春娘只从妇人的眼中看到了恨和悲痛,她说。
“我把魂魄给你,你替我杀了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