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别院门外,马车缓缓停下,荣蓁扶着姬恒的手下了马车,卢昉负手等候着,见荣蓁走了过来,脸上堆起笑意,同荣蓁见礼,“许老已等候荣大人多时了。”
卢昉说着话,视线越过荣蓁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只是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唯有眼眸中的不悦分外清晰。
荣蓁对她的探视毫不在意,走在前面,姬恒跟了上去,到了正厅之中,许文华站起身来,如同以往一般,含笑道:“荣大人上次一走,许某一直难安,唯恐有疏漏之处,未能好好尽地主之谊。好在今日荣大人再光临寒舍,让我再尽心哪。”
荣蓁略一拱手,平声道:“许老这是哪里的话,若非是有要事缠身,荣某倒真想在这苍山别院多住几日。”
姬恒倒是第一次见荣蓁同旁人寒暄,他不着痕迹得打量着许文华,看上去慈眉善目,丝毫不见阴险之态。许文华请荣蓁入席,荣蓁转身朝他伸出手来,携他一同坐于下首,荣蓁并未介绍姬恒的身份,许文华也并未多问。
卢昉一拍手,便有人奉上美酒佳肴,紧接着是几个美貌男子进来弹奏,卢昉坐于另一侧,身边也有一名美侍为她斟酒。
卢昉笑道:“早前荣大人在苍山别院做客,我有心送兰公子陪侍,大人却一直不受。还以为大人不通此道,原来倒是我之过,大人眼界甚高,寻常的男子入不得眼。不过荣大人到底是我等女子典范,府中有帝卿为正君,如今远在益州,身边却也有蓝颜知己,当真是潇洒肆意。”
这话听上去有些讽刺荣蓁,许文华立刻开口道:“昉儿,不得对荣大人无礼。”
不知是不是互相配合,卢昉认错倒是快,端杯向荣蓁一举,“下官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当真是羡慕得紧。况且荣大人处理完此间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这一杯酒下官赔罪,荣大人如何也要赏脸。”
荣蓁手臂上的伤口还敷着创药,最是忌酒,酒杯中倒映出她轻蹙的眉头,可她们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想试探昨夜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既然来了,这酒便不可能躲过,宽袍大袖掩映下,姬恒握住了她的手,面纱下他压低声音道:“不可饮酒,我来帮你解围。”
卢昉手中杯盏一直举着,就这样看着荣蓁,似乎她不应下,就不会收回,荣蓁举起杯子,搁置在唇角,将要饮下,姬恒眼眸中透着担心,却见她轻轻一笑,伸手将姬恒的面纱抽去,手中的酒杯已经送到了他的唇边,扶着他的脸,喂他饮下。
益州的酒有些辛辣,姬恒饮得急,不免被呛到,掩唇轻咳。
卢昉有些愣住,往荣蓁面上看去,却见她连一丝关切之意都未有,真正是毫不在乎,而面纱下那男子面容清逸绝伦,面容微红,唇瓣潋滟,当真是世间极品。
荣蓁敛袖将手中酒杯斟满,淡淡道:“本官昨夜宿醉,如今有些乏累,卢大人这一杯,便由云公子代劳吧。”她说着,脸上浮起一丝笑,看向许文华,“而这一杯,就谢过许老今日宴请之谊。”未等许文华客套,荣蓁仰头将酒饮下。
即便荣蓁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在场之人都察觉出她不悦来,甚至连姬恒,都揣度不了她真正的心思。
荣蓁将酒杯放在桌上,侧眸对姬恒道:“我们走。”
许文华抬手道:“荣大人留步,昉儿不知分寸,言语之间多有冲撞。至于这酒,不饮也罢。来人,还不将这酒盏撤去,今日便知听曲饮茶,其余一概不论。”
荣蓁这才缓了脸色,桌上换了新茶,许文华道:“也不怕荣大人笑话,我这些年一直在磨炼昉儿的性情,可总是做得不够好。我也老了,膝下又没有自己的儿女,一直将昉儿视作自己的孩子。希望荣大人莫要因这些小事同她计较,至于荣大人身边这位公子,是怎样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荣蓁道:“许老说的哪里话,卢大人在益州备受称赞,是许老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存心与我过不去呢?云轶公子,只是荣某的一位朋友。”
姬恒脖颈上一抹殷红惹眼,倒是二人一晌风流的证据。卢昉神色复杂,暗暗恼怒,却不敢发作。□□蓁的话,倒像是并不在乎什么风流韵事,也不在乎眼前这个男人。
姬恒的眼神一时有些哀怨,垂眸不语,倒像是被荣蓁负心之言伤到。
许文华道:“荣大人身负皇命,忙碌了这些时日,怕是快“”将益州的案子解决了,看来回京在望。”
铺垫了这么久,许文华还是忍不住进入正题,荣蓁摇了摇头道:“倒也并不怎么顺利,只不过昨夜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和案子有关的一个重要的人,被藏在了苍山别院。这里虽大,可毕竟是许老的住处,这消息实在有些莫名,本官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卢昉闻言面色微变,望向许文华,却见她怔了一瞬,而后笑道:“许某已经远离官场数年,承蒙益州的许多旧友抬爱,寒舍一直有人来往,倒不知哪一位是与案子有关的,还望荣大人明示,若真有这么一位,许某定会谆谆劝导其早些归案。”
荣蓁也笑,“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怎么许老竟当真了?”
姬恒听着二人一来一往,这许文华明明是要试探荣蓁,但荣蓁滴水不漏,这一场宴会荣蓁全心应对,许文华也未轻松下来,只怕最后还会生出许多惶惑。
天色不早,荣蓁带了姬恒离开,卢昉送两人出门,马车离了视线,卢昉便立刻回去,正厅里,许文华面色阴沉,问道:“你再去探寻一番,去秦岭从前的几个藏身之处,莫非这是秦岭故意在试探我,怕我将她斩草除根而使出的障眼法?”
卢昉道:“但荣蓁的话也未必可信啊,她有备而来,万一这是她故意混淆视听,让我们放松警惕呢?”
许文华握紧手指,“不管怎么样,秦岭绝不能留了。你去送信的人那里查起,知晓此事的,一个不留。”
马车里,姬恒掀开荣蓁的衣袖查看伤势,“好在并没有加重,你方才饮酒那架势,当真是毫不顾忌自己身体。”
荣蓁按住姬恒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让殿下受委屈了。”
姬恒明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却问道:“当时在席间,是你真心对待云轶的态度吗?”
荣蓁温声道:“看来殿下对我知晓颇多,纵然我再多几张嘴,也是无力辩驳。不过如今有了殿下,这些名字与我无关了。”
云轶的事说到底也是一段往事,真的摊开来,姬恒也是自寻不快,聪明的男子懂得适可而止,再纠缠下去,便像个妒夫了。他扯开话题,问她:“你说的那些话,许文华她们会信吗?”
“也许会信,也许不会信。真作假时假亦真,不管她们信不信,也总比被她们拿捏的好。”
两人回了府衙,还未入夜,荣蓁便拉着姬恒躺到榻上,姬恒见她闭目养神,便知晓她夜里还是会离开,果然到了子时,荣蓁便醒了过来,她见姬恒睡着,正要从他身边越过去,姬恒已经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姬恒扶着她的肩膀,小心护好她那只伤臂,“又要出去?”
荣蓁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记,权作安抚,“殿下继续睡吧,三更时我便回来了。”
荣蓁这有心的举动,自然是有用的,姬恒松开了她,荣蓁将衣袍穿好,却见姬恒也已经起身,“我同你一起可好?”
明明是帝卿,今日却甘愿忍辱负重,荣蓁实在没有拒绝姬恒的理由,“好,我带你去。”
荣蓁身上只着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倒是给姬恒裹了厚厚的斗篷。
秦岭被她藏在了府衙里的水牢中,可却不见苛待,姬恒扶着荣蓁的手从石阶上走下,入目便见一个人正卧在草堆中,仔细看去,上面铺了厚的被褥。
还没等荣蓁开口,秦岭已经转过身来,荣蓁轻呵一声,“这就是你的计谋?利用许文华的忌惮,来救自己脱困?”
秦岭坐起身,“看来荣大人今日去了苍山别院。”
荣蓁道:“本官倒是很好奇,你真正托付的那个人,会不会躲得过许文华的追杀。”
秦岭一笑,“若是荣大人肯放我一马,我再告诉荣大人这个答案。”
荣蓁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样的一个暗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丧命于此,而秦岭却睡得安稳,的确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