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凤安捧着一只死掉的蝴蝶,气呼呼走出公主殿。
他不明白。
怎么今日阿爹阿娘一走,妹妹凤宁立刻就变得满脸不耐烦,根本不屑搭理他。
他叫她一起埋蝴蝶,她竟然朝他翻了个鄙视满满的白眼,就好像他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什么嘛。
他还能不知道埋在地里种不出蝴蝶吗?
傻子才会相信“春天种下一只蝴蝶,秋天收获好多蝴蝶”这种鬼话吧。
当初要不是看见她为了死掉的小动物偷偷掉眼泪,吵得他心烦,他才懒得编瞎话哄她呢!
她这是在瞧不起谁。
他都九岁了,老陪她玩泥巴也很丢脸好不好?
“谁爱埋你们啊!”
他迁怒手里的蝴蝶,打算把它扔掉。
手一扬,感觉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是蝴蝶的翅膀。它死了,但身体还很柔软。
凤安一点一点慢慢抿住嘴唇,把手收了回来。
他想起刚才凤宁看这只蝴蝶的眼神。很嫌弃,就像它是什么脏东西。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妹妹是个小傻子,就算看见蚯蚓也不会嫌弃,如果它们爬到路中间,她还会动手把它们捡到花丛底下,生怕被人路过踩死。
那可是世间最最肉麻的蚯蚓!
她连蚯蚓都不嫌弃,为什么要嫌弃这只蝴蝶。
凤安低头,默默看向掌心。
“你真惨,突然就被人讨厌了。”
好像在说蝴蝶,好像又不止蝴蝶。
他想,要是把它随便扔在哪里,被人踩来踩去,也太可怜了。
他莫名觉得有点难过,叹了一口气,耷拉肩膀走向宫殿前的小花园。
“以后我也不会再埋你们了,你很荣幸是最后一个。”
他挖个坑,把蝴蝶埋在了花园大门口。
阳光洒落万万里。
花园和破庙门前的土包拥有一模一样的弧度,于是它们在大地上投下了一模一样的影子。
凤宁好奇地盯住手中的青铜罗盘。
透明的指针汲取了她的“解甲血”,慢慢氤氲出粉红,它趴在罗盘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左右摆动。
懒懒散散的样子,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不靠谱。
“怎样分辨凶邪厉害不厉害?”她问。
封无归随口一答:“等阶越高越像人。”
凤宁惊奇:“和人一样的有多厉害?”
他微笑着点了点地面:“知道答案的人都在下面,要不然我送你去问问?回头记得托梦讲给我听,告诉我长得和人一样的凶邪到底有多厉害,我也好奇很久了。”
凤宁:“……才不好奇。”
她闷闷说:“只是想知道我能打过谁?解甲吗?披凶呢?”
她吃瘪的样子似乎取悦了他,他愉快地弯起眼睛,开始好心给她讲解。
“凶邪其实不分等级。它们不需要突破,也没什么大阶小境,吃人或者吃同类都可以不断变得更强——这么一看做人好吃亏,因为杀人并不能变强呢。”他表情遗憾。
凤宁:“……”这也能叫吃亏?
“凶邪的等阶随人。”他微笑,“简单粗暴地说,‘解甲’修士能够击杀的凶邪大概就算作‘解甲’,‘人间圣’能够击杀的凶邪大概就算‘人间圣’,你看,人总是把自己当作世界的中心,以自身能力定义周围的一切。”
凤宁一知半解地点头。
她想,她知道大名鼎鼎的“人间圣”。
人间圣,人族顶级战力,行走的杀器,极其稀有,一只手就能数得完——穿越者费尽心思讨好的那些大佬就是这个级别。
昆仑的修行和外间不同。阿爹是昆仑最强战力,也不知道把阿爹放出来,能打外面几个人间圣。
她知道那些人早晚会进犯昆仑。
到那时,她要和昆仑并肩而战,拳打穿越者,脚踢人间圣!
凤宁默默开起小差,把自己脑补得热血沸腾。
封无归并不介意听众走神,语气依旧耐心和蔼:“绝大部分修士,修为终身止步于解甲,无法继续晋阶。他们不得不钻研更多的战斗技巧、打造更称手的兵器、服用提升战力的丹药——也就是说,在人族修士的不懈努力下,‘解甲’凶邪成功变得越来越强了呢。”
凤宁后知后觉:“……啊?”
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修士的努力让凶邪变得更强?
她很费劲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盘顺其中逻辑——
人们以修士的战力定义凶邪的等级。
原本解甲修士能打解甲凶邪,后来修士们提升了自己,有能力打败更高一级的‘披凶’凶邪,于是原本的披凶就被划到了解甲……
修士不断内卷,把凶邪卷得水涨船高。
“这就意味着,”封无归露出他招牌的友善笑容,不紧不慢道,“像你这样初入解甲境,一无战斗经验二无熟练兵器三无丹药加成的家伙,随便遇到一只解甲就很要命了吧,如果被很多凶邪包围……那可真是十死无生的境地啊。”
凤宁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笑容扩大,张开双臂,原地旋转半圈。
“那么现在,欢迎来到人间地狱,”他笑着咏叹,语气没有丝毫恶意,“阿、宁。”
“?!”
凤宁心有所感,遵循本能低头看去——
只见手中的青铜罗盘上,指针不知何时已变成刺眼的猩红,浓得要滴血。
它正在疯狂旋转,抽搐一般,震得她双手发麻。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股麻颤颤的寒意已经顺着双手攀上脊柱,直直窜进脑海。
凤宁很诚实地打了一串冷战。
凶邪……都是凶邪……
罗盘侦测到了数不清的凶邪!
“疯乌……”
抬头一看,疯乌龟已经大步退到了十几丈外,幽黑的树影落在他的黑衣上,与之融为一体。
他转身背对,左手拎着剑鞘,右手抬起来,潇洒一挥。
他的声音带着笑,语气亲切友好:“我去杀了那只披凶就回来找你哦,阿宁。如果你能成功撑到我回来——”
凤宁呆呆学舌:“如果我能成功撑到你回来……”
他的嗓音饱含期待和鼓励,“那,我就亲自杀你!”
凤宁:“……”
微光一晃,瘦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
她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半晌才回过神。
好吧,不愧是带着半具尸体追杀几条街还给她带水喝的疯乌龟。
说了先杀凶邪再杀她,就是先杀凶邪再杀她。
——如果她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罗盘在手中猛颤,就像要从她手里蹦出去。
凤宁腿都软了。
刚刚还在脑补痛打人间圣,现在只想满地乱爬。
“不怕……不怕……凤宁不怕……凤宁不怕……”
她用颤音反复给自己洗脑,右手没忘记探到身后,拔出那把带有齐文宇血渍的短刀。
罗盘指示的方位就是没有方位。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
凤宁感觉自己每一根头发和寒毛都竖了起来,敏锐地捕捉风中传来的每一丝波动。
皮肤绷得死紧,牙关咬到发木,心跳快得要炸。
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不停地瞄一眼罗盘,又瞄一眼四周,来来回回,神经绷到近乎断裂。
就在这时,脑海里忽然自动回忆起封无归懒懒散散的声音——
“侦测到了也打不过,那你要侦测出来干什么?”
凤宁:“……”
现在想想,可真是不要太有道理!
侦测出来不是吓自己吗。
凤宁是个行事果断的昆仑凤,念头一起,当即把手里的罗盘狠狠甩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树丛中猛然蹿出一道乌黑的残影!
它,没扑向凤宁,而是追着那只罗盘去了。
凤宁:“……”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凶邪本尊。
……的臀部。
心脏还在狂跳,冷汗还在狂冒,整个人却有点发懵。
她手脚冰凉,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这东西……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它的皮肤是死气沉沉的青黑色,四肢细长扭曲,垂向地面,好像人在融化。
它张嘴去咬罗盘的时候,整个“脸部”都向四面撕开,更像一个正在被大火焚烧,张开嘴巴无望哀嚎的人了。
视线接触到它,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油然而生。
这种恐惧甚至与实力无关。
凤宁一丝一毫都没有去想什么解甲,什么披凶,什么等阶。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威胁。
这种极致的威胁感,让她的瞳仁细细收缩了起来,狂跳的心脏骤然变缓。
缓而沉重。
嘭!嘭!嘭!
不能逃。直觉疯狂预警,告诉她绝不能逃。
一旦逃跑,它就会发现她,会从背后扑上来,轻而易举地咬断她的脖子。
这是一种兽般的本能。
她的呼吸极慢,自己却能清晰地听见。
呼……呼……呼……
凶邪背对着她。背对着她,弯着腰,本能告诉她,这是最脆弱的姿态。
等到它吞下罗盘,它就会直立起来。
眼下,是她唯一的时机——
狩猎!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逃跑的昆仑凤!
源自血脉的本能开始沸腾。
凤宁,出击!
出击,狩猎它!
身体快过了脑子,她的喉咙里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吼,右脚重重往地面一蹬——
她飞扑了上去!
“砰!”
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凤宁从天而降,压到了凶邪身上!
她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凭借着心中本能的凶性,她狠狠摁住它,把短刀胡乱扎进它的身躯。
没有技巧,全是本能。
凶邪吃痛,顿时狂性大发。
它猛烈挣扎着,抬起前躯,拧过脑袋,向着凤宁一下下胡扑乱咬。地面嘭嘭激起一层层泥,凤宁迷了眼睛,鼻里嘴里满是土腥。
凶邪撕开血盆大口,四五寸长的獠牙刮着凤宁的皮肤呼啸而过。
寒意透骨!
咔咔乱咬间,凶邪发出恐怖嘶叫:“嗷——”
凤宁狠狠压住它,眼冒泪花,亮出自己的牙,嗓门比它更大,语气比它更凶:“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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