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上方,山岩断石。
站在这个位置,底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幽暗的树影,晃动的火把,麻木而狰狞的村民。
宇文麟收回微微闪烁的目光,脸上神情相当复杂:“我居然天真地以为封首座是在行侠仗义。”
他身后那人一身惫懒,打着呵欠道:“……说了么,讲讲道理而已。”
“有意义?”宇文麟问,“你既然知道村民正是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如今得罪了宇文家,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封无归惊奇:“自家兄弟怎么死的,你就真不好奇?”
宇文麟冷漠道:“不好奇。我只需要把该死的人送走,其余的事并不值得我关心,我对真相没兴趣,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感……”
封无归:“可我好奇。”
宇文麟一噎,阴阳怪气道:“所以你故意安排两个属下复现案发的情形?行——好——我已经看到真相了。那么封首座,现在你可否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允许我对这些杀人狂徒动手了?”
“不急。”
“不急?再不急,你的手下要死了。”
封无归随口道:“不死人怎么证明他们杀人呢。倘若他们死不承认,我岂不是还要苦口婆心跟他们讲道理?”
宇文麟愕然看向他,一时竟完全分辨不出他是认真还是玩笑,“……那你准备何时出手?”
封无归微笑:“等他吃完?也许?”
“……”
宇文麟感到一阵久违的恶寒。
山岩下方。
老村长双眸充血,一步步向凤宁和狄春逼近。
“辟邪司根本无法对抗世家,你们首座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村长恨声道,“宇文家不会放过我们,他们还会回来,把我们全都杀光!我必须带着大伙逃走,我一定不能出问题,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们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不公的世道吧!”
狄春两股战战,颤声道:“你……你胡说八道!从……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吃人就能不堕凶邪,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村长怪笑起来:“这种秘密怎么能随便让人知道?不必多费口舌,乖乖到我腹中来吧!”
他将双手一扬,握拳成爪,向着凤宁二人飞身扑来。
苍老郁黑的手爪凌厉至极,带着破风的呼啸,挨上一爪怕是要当场见骨。
狄春艰难举起臂刀迎上:“苏姑娘,逃……”
“铛——”
老村长一爪劈中狄春的臂刀。
凶猛的撞击力道让狄春口中喷血,踉跄着倒摔出好几步。
腹中毒素带来难耐的绞痛,力量根本发挥不出十之一二。
不等他站稳,老村长铁爪一错,再度攻了上来。
狄春瞳仁惊缩:“这是军中的搏杀技!你……你原本是城卫军?你怎……”
老村长用凌厉的攻势打断了他。
没过两招,狄春就被打飞了一把臂刀。只听“哧”一声响,鲜血溅起,左肩到右胸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道血痕。
他挣扎着还想上前,被凤宁及时一把揪了回来。
“你还没我厉害。”凤宁很认真地发表意见,“让我来。”
狄春:“……”
“我打这个厉害的。”凤宁指了指村长,又指了指周围舞刀弄棒的村民,“你打那些不厉害的!”
“这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
“?”凤宁不爽,“我比你强!”
昆仑凤绝不会扔下弱小的同伴自己逃跑。
她把狄春推开,拔出身后的短刀。
“我忍你们很久了!”凤宁用刀尖指向老村长,“昆仑凤才不像你们这样!”
狄春无语踉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劳什子昆仑凤。”
刀尖微微反光。
在凤宁的感知中,眼前这个老村长跟一只真正的凶邪没什么两样。
她悄悄捏紧了刀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怕,凤宁不怕,凤宁杀过凶邪哒!
他来了!
凤宁不懂任何战斗技巧,只有身为昆仑凤的狩猎本能。
她微微伏身,稳稳踩住地面,在老村长兜头一爪抓来的时候飞速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切向他的腰!
“哧——”刀锋划过皮肉,传来微沉的、饱足的颤动。
凤宁的心脏欢实地蹦了蹦。
她好厉害!
老村长显然大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女娃娃放在眼里。她的一切体征都在告诉他,她被同伴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娃娃。
判断有误,不慎着了道。
他低下头,伸手往腰间一抹。幸好皮肉坚硬,只是外伤。
“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他呲开牙,阴恻恻说道。
凤宁感觉到老村长的攻击变得猛烈了很多。
每次挥刀挡住袭来的利爪,都像是狠狠撞上一只铁做的大磨盘,整条手臂震得生疼,胸口也直泛血腥味。
她偷眼一看,狄春那边状况也很糟。他陷入了村民的包围,单手掩着腹部,另一只挥舞臂刀,狼狈挡开村民砸向他的刀枪棍棒,就像受伤的狮子被狼群围攻。
两个人都孤立无援!
凤宁很快就挨了一爪。
幸好老村长身上带着不轻的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要不是因为扯到伤口让他忽然失力的话,这一爪怕是能把她的手臂撕下来。
她招架得越来越吃力,好几次险而又险,差点儿被抓到眼睛。
利爪带起风,都把她的眼皮和脸颊划破了!
老村长显然是个练家子,不像她一样只会打王八拳。
一爪一爪,险象环生。
很快就退无可退,胸口像是塞了烧红的带锈铁块,她要喘不上气了。
凤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村口看示牌的时候,狄春说过什么来着?
——“……还有这个江明,这人不是我们辟邪司的,是城卫那边的,他也失踪很久了!”
刚才狄春又说过什么来着?
……老村长用的是军中搏杀技,原本是城卫军?
外出做任务杀凶邪的是辟邪司。城卫军是守城的,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失踪。
凤宁灵光一闪,一边躲过老村长凶狠的爪击,一边大声说:“你吃了自己的好朋友江明!”
凌厉的攻势忽然一滞。
老村长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沉重,他的动作被拖慢,连带着呼吸声也像牛喘。
“他不该发现。”他一字一顿,“不该发现!不发现,就不会死!”
哇,居然蒙对了!
“哦——”凤宁恍然大悟,“江明来看你,来帮你,你,恩将仇报!”
她趁机跳出密不透风的爪击范围。
呼……总算喘上一口大气。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对,都是被逼的!”老村长的眼睛里不断迸出发黑的血丝,牙龈也开始渗出黑血。
“不是哦!”凤宁大声说,“江明才没有逼你!”
“他是你的朋友!”
“好人才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你是坏蛋!”
凤宁趁机持续输出短句。
“你说脑子里有声音吵你。”
“肯定不是凶邪!”
“是江明!”
“江明在说你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你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老村长抱住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江明你闭嘴!你不要再吵我,不要再吵我!”
随着声声吼叫,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混乱而狂躁。
凤宁乘胜追击:“你为什么害江明!”
“只有他是朋友!”
“他死了再也没有人会帮你!”
凤宁一边大声哔哔,一边悄咪咪凑上前去。
矮身、蓄力。
刀锋上映出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异常专注,呈现出狩猎时独有的残忍天真,显得特别漆黑。
就是现在!
右脚在地面重重一蹬,她腾身跃起,扬手挥刀,一刀扎向老村长咽喉!
可惜的是,纵然心神暂时失守,老村长实力仍然远远超过凤宁。
他转头避开了要害。
刀子扎在颈侧坚实的硬肉中,他一爪挥向凤宁,凤宁不得不弃了短刀,向后跳开。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攻击凤宁,而是转头望向正在缠斗狄春的村民们。
“为了大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大家,做什么都值得!”他的口中念念有声,“我不能堕为凶邪,我不能,我不能……”
遇到凤宁之前,他已被宇文世家的修士击出一身伤。
此刻伤势未愈,又添新伤。
伤口一处处崩裂,血液顺着死黑色的坚硬皮肤往下滴。
“我不要……我不要堕成凶邪,我必须喝血吃肉,我必须……我必须……”
他转动眼球,缓缓盯向凤宁。
凤宁被这种眼神看得后背一麻。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个问题。
换作旁人,这种情况下只会考虑如何保命,但凤宁还是个幼崽,幼崽的好奇心一旦旺盛起来,就连恐惧都抛到了脑后。
她傻乎乎地问:“你这不是还没变成凶邪吗?”
她又问:“你没吃到血肉,也不见你变啊?”
她锲而不舍:“你该不会,根本就不是‘晦’吧!”
她诚心诚意请教问题,老村长却如遭雷击。
他重重后退了两步,神经质地大叫:“谁说我不是!谁说我不是!你说了不算!江明说了也不算!谁说停留在望境迟早变成晦,谁说晦就无药可治!胡说,胡说!我就是晦!我就是晦!我早已是晦了,是秘法让我保持清醒,只要有修士的血肉,我就可以永远不堕凶邪,永远永远不堕……”
“哇!”凤宁震惊,“你好怕变成凶邪!所以自己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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