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缺钱的人,都去了同一个地方,然后身上就有了钱。
答案呼之欲出。
凤宁蹦完短句,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白湘。
白湘的表情分明已是恍然大悟,却没开口。
她在等凤宁说。
凤宁催促:“……你说!”
“你发现的便是你发现的,没人要跟你抢功劳!”白湘别扭道,“你说得没错——这些人相互之间没什么交集,却去了同一个能拿到钱的地方。那只能是当铺了。他们都去过当铺,当掉自己的东西,换来交税的银钱。”
凤宁点头:“喔!”
像她这样的昆仑凤,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当铺。
现在学到了。
白湘闭目思忖片刻:“我若没记错,荆城只有一家当铺——扶危楼。”
凤宁听懂一半,严肃点头:“果然是危楼!”
这当铺怎么看都和纵火案脱不了干系啊。
扶危楼位于另一坊。
两人对视一眼,“走!”
她们匆匆穿过四面起火的大街,赶往那间可疑的当铺。
另外三坊的局势更为糟糕。
明月楼附近有白湘和凤宁在维持秩序以及勘探案情,场面得以控制,伤亡还算不大。
别的街道就没这么走运了。
等到官差把消息传来,纵火者早已经悄然混在人群中,无声无息感染了许多人。
当人们发现自己的手臂、袖口、肩背、头发……身上任何一处都有可能起火时,未知的恐惧便彻底摧毁了神智。
一旦开始慌乱,人群就会发生推挤践踏,现场惨烈可想而知。
炽红夜幕下,每一刻都是金贵的、沉甸甸的人命。
街道随处可见焦黑的尸体。
凤宁虽然处于不知人间疾苦的年纪,看着这么多死人,嘴角也忍不住直往下撇。
沉默穿过两条街,身侧的白湘忽然没话找话:“你老盯着那些黑印子干什么?该不会是在找他们身上的钱?”
凤宁呆滞一瞬,老老实实道:“钱已经没了,不经烧。”
白湘:“你会发现,更不经花。”
凤宁:“……”
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安慰。
两个人加快了前进速度。
路上时不时就会遇到有人成群结队攻击深巷中的人家,想要闯进人家院子里面去——这些远离火源、院门紧闭、早已歇下的人家,一定是安全的。
至于会不会把危险带给别人?自己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白湘和凤宁都见不得这种事。
凤宁握刀,白湘左手持剑——因为右手碰过伙计,还糊着金澄澄的地瓜——俩人用刀鞘和剑鞘把这群人敲得满地乱爬。
随手“行侠仗义”,倒也不耽误什么时间。
毕竟两个修士欺负普通人,可以说是相当不讲武德了。
只是……
两位女侠万万没想到,在她们扬长而去之后,这些被揍得涕泪横流的家伙一个个蹿到了封禁处,向外面疯狂告状。
辟邪司首座大人正骑在马上昏昏欲睡。
忽然有人来禀:“首座!有许多人状告我们辟邪司,在里面……呃……在里面……呃……”
“什么东西吞吞吐吐。”
“咳!”属下双足一并,“状告我们,抡粪打人!”
封无归:“………………”
凤宁和白湘并不知道自己被某人记了小本本。
两人相视而笑。
笑到一半,白湘嘴角微僵,很不自然地把头撇开。
她闷闷开口:“你忽然没那么讨嫌,倒让人不太适应。怎么,见这些人凄惨,触动了你纯洁善良的心灵?”
纯洁善良这几个字可真是叫她咬得阴阳怪气之极。
凤宁:“……”
怎么说呢,白湘姐姐短短几句话,既夸了她本人,又嘲讽了穿越者。
就很挠凤宁的心。
凤宁点头:“烧死的人可怜,缺钱的人也可怜。”
不料白湘却冷冷笑了下:“这就叫可怜了?”
“啊?还不可怜?”凤宁不解。
二人向前飞掠,白湘的声音也被疾风刮得透心凉:“你以为是谁种的地?”
凤宁被考倒了。
她知道种地的是农民伯伯。
但那是在昆仑。昆仑有护洲大阵和昆仑军保护着大家,农民伯伯可以放放心心种地。
而这里……
城外那么危险,怎么种地?谁在种地?
要养活那么多人,肯定不可能是靠老村长那种小村庄。
凤宁想不出来。
白湘道:“种地的,开矿的,修城铺路的,是奴隶。那些战败的俘虏、被赶出城外的平民、无辜或不无辜的囚犯……用长串铁链拴在一起,天不亮开始做重苦力,捱到半夜,方有一口水一片饼。奴隶的命不是命,是你脚下的每一块砖,头上每一寸瓦,吃下去的每一口饭!”
凤宁怔忡:“这样哦。”
原来地狱之下,还有炼狱。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可怕。
凤宁懂了,为什么他们要抹黑昆仑——因为他们不想让地狱里的鬼魂发现,世上竟有人间。
“我的族人正在那里受难。”烈火熊熊映在白湘脸上,她的双眸显出些激荡和狠戾,“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变强。我知道你有你的野心,但你最好别再试图挡我的道!”
“哇。”凤宁问,“是因为我,你才说这么多?”
虽然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白湘却懂了:“是。你变得与往日不同。否则我也不用说这些废话。”
凤宁莫名有种感觉——白湘原本打算悄悄干掉穿越者。
……心情就还挺复杂。
两个人没有再继续话题。
因为扶危楼,到了。
这是一座占地挺大的宅楼。前楼是三层的黑木阁,样式与普通商铺相差不大,左右砌有高墙,圈住整片宅院。
此地位于南北坊市之间。
当铺做的多是穷人生意。穷人走投无路时,千八百钱的传家宝也肯一百钱出手。
这种钱,最好赚。
楼里没点灯笼,整座楼黑沉沉伏在通红的夜幕下,像一只怪兽。
走近一看,门上挂了把大黑锁。
“跑了?”白湘皱眉。
凤宁是个直脾气,她蹬蹬上前,刷一声拔出短刀,一刀把锁劈成两半。
还刀入鞘,用刀鞘往门上一顶。
“嘎——吱——”
门开了。
里头漆黑一片。
白湘甩亮火折子,往里一照。
大堂比外边看着更狭小一些,柜台搭得奇高,和普通商铺不太一样。来当东西的人,要踮起脚才能把重物递上去,有一种让人不敢还价的压抑感。
踏过门槛,凤宁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里气味很大。
是一种混合了汗味、污垢味、泥味和馊味的特殊味道,酸且腻。一闻就能想象出很多脏兮兮的人挤在一起的样子。
大堂没人。
白湘缓缓旋转一圈,手中火折子照向每一个角落。
“这是什么?”
靠近大门的墙边,立有一支烛架,架子上方托盛着一只精致瓷盆,盆底浅浅有半层水,借着火折子的光芒一看,似是淡黄色。
凤宁谨慎地隔着老远嗅了嗅。
“有味道,很奇怪的味。”
她回头看了看柜台。
难道那些人典当了东西之后,走到这里洗个手,然后手上就沾了东西?
凤宁是个直脑筋,想到什么立刻动手。
她抡起短刀,“铛铛”就往盆里敲。
“呼嗡——”
着火了!
凤宁惊奇:“哇!”
只见那层浅水在盆底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旺。
“刀。”白湘道。
凤宁把激动的视线从火盆上收回,低头一看,半个刀鞘已经烧起来了。
“……”
她急忙把这把捅过宇文麒的凶器扔进了火盆。
“找到了!”
两个人都很兴奋。
问题果然出在这间当铺!
“人可能早就跑了。”白湘抡起剑,用蛮力破开柜台旁的小铁门,侧身掠了进去。
凤宁跟进去一看,借着火光,能够清晰看见柜台后方的长木桌上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腰带木簪瓶瓶罐罐锅碗瓢盆都有,甚至竟有一双长袜残留着脚的形状,似乎是当面脱下来的。
凤宁:“……哇,什么都能当。”
白湘皱眉:“不对。当铺绝不可能收这种东西。”
凤宁看了看那只黑漆漆的高脚凳。
幼崽想象力丰富,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很大方地表示今天什么都收,价钱也公道,于是大家急忙把能当的东西全给扒拉了出来,高高兴兴换成一兜银钱。
然后呢?
这里没有更多线索了。
白湘再次暴力破开通往后院的门。
夜风涌入,焦火的气味扑鼻而来!
月亮挂在通红的天幕中央,洒下来的光芒也透着浓浓血色。
只见庭院中,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焦尸。
地上凌乱散落着一些东西——典当物、腰牌、算盘账本儿,甚至还有一只茶盘。
看起来就像是当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忽然被叫到这里,然后被杀。
逃得最远的都没能跑出庭院。
凶手并没有烧了这间当铺。他想要的大概是北坊突然大乱,事前并不想闹出动静。
凤宁若有所思:“所以,杀人以后,凶手冒充当铺的人,坐在柜台给人发钱——他会是谁呢?”
“啪!”
脚踝狠狠一紧。
凤宁猛然一惊,回过味来,更是大惊!
这是……是一只手的形状……
一只手?!
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脚脖子。
凤宁脑袋整个发懵:“……”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身后是……是一具黑色的焦尸。
啊呜呜呜呜真的有僵尸!僵尸抓住了她!
一个嘶哑到极点的,漏着风的声音从身后的地上传来。
“是……夜人愁!”
啊啊啊僵尸会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啦!
虽然这是一个肉眼可见的长篇,但还是请求大伙儿不要养我。
会养死的,作者的蚕宝宝都养死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