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瑛给她选的礼服很贴身，黑色吊带小礼裙，刚刚路过一面反光墙的时候，于芽发现自己好像被衬得特别白。
难得庆幸一回，佟瑛的好眼光还是很有用的。
那群小孩都以为她是花园里表演人员，非要闹着要跟她合照。晴江伸手按在最跳脚的一个小男孩头上，说：“别闹，姐姐是客人，不是花园演员。”
“可我去迪士尼里就可以跟小姐姐合照啊。”小男孩颇为不服，气鼓鼓地说。
“这里又不是迪士尼，”晴江丢下这话，突然拍拍双手，像是幼儿园老师那样提高了声音：“自由活动，二十分钟后在门口集合，别跑出这里，被我逮到你们就完了。”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他的恐吓式通知，齐齐应了声好，然后一哄而散，有好几个拿出小画本，去植物面前坐下，看样子是要准备写生。
晴江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从背包里拿出瓶水，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润完嗓子，哑声笑道：“真挺巧。”
于芽这才一脸状况外地移过去，扫了眼四周几个小孩子，有些难以置信：“在带小孩？”
“嗯，帮人顶一下，”晴江敞着腿，把背着的侧包放在大腿上，懒洋洋往后一靠，“他家有急事，晚一点才能来，但孩子们都已经集合到场，他就把最近的我给叫来了。”
“所以你是被抓壮丁的。”
“对，还挺突然。”晴江笑道。
他嗓音都发哑了，估计这群小孩不好带，于芽发现他真挺有耐心，几句话说得心平气和，一点都没有烦躁。
晴江又喝了两口水，手肘搭在另一侧把手上，眼皮闲散地垂着，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每个小朋友，挨个数完后转脸看向于芽。
“中秋节在这里吃饭？”他问。
“嗯。”于芽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多问了一句：“你呢，吃晚饭了吗？”
“没。”
“不要在这里吃。”于芽语气真诚，“这里的饭，特别难吃。”
晴江笑笑：“说晚了，午饭就在这吃的，结果现在饿得要死。”
这里的中餐厅人均大概七八百？于芽心里默默念着。
晴江觉得于芽的表情很有趣，大概是自己第一次被看冤大头的表情看着，怪稀奇的。他也就没说自己这顿饭是老陈报销，毕竟能带这几个孩子来盛景酒店搞这种体验活动，老陈的钱包遭得住他的一次小报复。
再过几分钟，老陈就该过来接管这群小孩子了，晴江此时真的挺饿，随口便问：“待会朋友就过来了，我没什么事，要不——”
“于芽，你躲这做什么。”
一道随性的男声从旁边传来，于芽和晴江同时抬头，看向石板路突然出现的身影。
周今屿站在那，手里还夹着烟，完全无视于芽身边还坐着个人，冲于芽招了招手：“你先跟我出来，坐在这外面都能看到。”
于芽第一反应就是，这里肯定不让抽烟。
而周今屿似乎也是叫了她一声，然后就立刻往外走，不然这里的烟雾报警器很快就会响起。
于芽转脸看向晴江。
晴江瞥她一眼，意思是，你去啊，看我干嘛。
于芽只好追出去，到花园门外，周今屿就站在垃圾桶旁边，顺手把烟摁灭。
“什么叫坐在这都能看到？”于芽问他。
周今屿哼笑一声，答非所问：“佟瑛叫我送你回学校，你就当你答应了。”
话音刚落，佟瑛踩着的高跟鞋声音从拐角那边响起。于芽立刻明白过来，心底不由得感激起周今屿。
酒店的空中花园都是玻璃墙面，走在连廊上就能欣赏花园的美景，于芽刚刚坐着的长椅正好背对着连廊，这一侧花丛稀疏，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到她和晴江坐在一起的背影。
佟瑛看到她和周今屿在一起，紧皱的眉毛瞬间松弛，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说：“小屿，麻烦你待会送牙牙回去了。”
“没事，毕竟都送好几年了。”周今屿在佟瑛面前装得比较乖，那也是因为他也想走。
佟瑛笑呵呵地道：“是啊，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们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于芽弯了弯嘴角，略显尴尬地笑看着佟瑛。
俩人很有默契没有多说，因为很久以前他俩就这样合作骗过大人。
于芽和周今屿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桌，在大人们眼里，他们俩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然而于芽明白，她跟周今屿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上学放学，偶尔会走在一起。老师们误会他们早恋，连佟瑛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默许了某种关系的存在。
那个时候于政一跟周洪志经常喝酒，谈业务，谈生意，两个小辈也就经常一起出入各种场合，最开始不耐烦的是周今屿，而那个时候于芽学业重，破例可以早点回去，周今屿就说，我送她回去吧，长辈们也就淡笑着同意了。
可周今屿怎么可能是真的送她，而是以送她回去为借口，抽出时间去跟女友吃宵夜，或者去酒吧里跟兄弟喝酒。久而久之，她在他那里，倒像个工具人。
“我得回客房拿个包。”于芽想起那个坏掉的相机，想起她来这还有使命，“妈，你跟我回客房吗。”
“我们还没吃完饭，”佟瑛说，“你先回，学校离这也远得很，我跟你爸今晚住在这，明天我们去找你，顺便跟陶妈吃顿饭。”
于芽点点头：“好的。”
佟瑛转身离开后，于芽看了眼时间，觉得佟瑛这回算是大发慈悲，估计也是因为周今屿要走。
佟瑛一生精明，独独在看男人的眼光上非常的世俗和混沌，有时候喜欢英语好的，有时候又喜欢家境好的，两者结合一下，就是周今屿。
于芽现在还不太想去论证周今屿到底在佟瑛面前是个什么样的好形象，因为旁边的周今屿突然问她：“你跟晴江认识？”
于芽有些懵，“我们院学长，你们认识？”
周今屿倒出第二支烟，冷笑出声：“见过面，不熟。”
他刚刚随意一瞥，就算没怎么细看也认出来了，坐在于芽旁边那个身影是晴江，也是晴以峥的儿子。周洪志新公司推出的产品代言人就是晴以峥。最开始，晴以峥这人耍大牌很厉害，不接这种代言。可他们的新产品上市，没有知名的明星宣传，真的很难打通市场。后来周洪志找了经纪公司谈了好几次，才把晴以峥谈下来，听说价钱谈得非常高。
前阵子周今屿回国，正好到了拍广告片的环节，于是顺道去片场看了眼，发现在他们产品样机旁还站着一个男生，他当时以为是另一个小明星，其实就是晴江。晴江对他们的产品有些兴趣，逗留了很久。后来拍摄时，他们的机器出了问题，技术人员半天没搞好，当时混乱一片。
周今屿走过去，见几个技术都在愁眉苦脸，不停Debug。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耽误了视频拍摄，后续的平面拍摄必然会赶工，导演都在催，周今屿也有点烦躁。
经纪人放话：“上绿幕吧，产品动不了就算了。”
可他们的拍摄花絮也是个广告，要传到网上去的，产品出问题的花絮怎么能行。
眼看客户方又要跟经纪人吵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晴江忽然走过来，在技术旁边说了几句话，几个技术露出恍然的表情，又进行一次debug，这回bug找对了，产品也正常运行了。
周今屿成绩差，学历是金灿灿的废纸，但他自诩识人眼光还行，觉得这人肯定不是明星，便让助理去打听。
助理走过去跟那人沟通，几句话就被打发回来汇报：“他还真不是明星，是来给晴以峥送东西的，顺便看看。”
什么人能在晴以峥的片场顺便看看。
“这帅哥叫晴江，在读大学生。”
“哪个学校的？”
“我再问问。”
助理转身就要走，被周今屿喊住。
“算了，晴江，估计是晴以峥的亲戚。”
后来他在朋友圈内打听了一下，娱乐圈的事情对他们来讲就没有秘密，很快知道晴江是晴以峥的儿子，在A大读书。
公司跟学校有合作，有实验室和研究中心，周今屿很快就让周洪志去联系他们学校的导师，希望能够牵个线，让这个学生加入他们研究中心。
没想到被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也有，产品涉及的技术不够前沿，没有研究必要。
周今屿又想起来了，他真的很讨厌这种傲慢的好学生，于芽是第一个，晴江是第二个。
这些话周今屿并没有说，他抽了两口烟后便离开。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只可惜来不及问了。
于芽原地站了一会，看着花园，犹豫几秒又走进去。
坐在长椅上的晴江换了个姿势，长腿微收，手肘支在膝盖上，下巴搁在宽大的手掌上，斜着脑袋看着远处玩耍的小朋友。
有几个小孩在这里玩起了捉迷藏，一个当鬼捉他们，捉来捉去，一直没找到藏在晴江长椅后面的那小孩。
于芽觉得是晴江气势太足，小孩以为没人会藏在这，除了后头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男生。
周围是孩子们闹哄哄的嬉笑声，玻璃窗外是夕阳沉落的宏大画面，本来还算顺利的谈话因为周今屿突然闯入，于芽再回来后一直感觉有点尴尬。
可她实在好奇晴江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于芽又重新坐回长凳。
晴江有些意外她还能回来，毕竟刚刚那人叫她走的架势很急。
“你不用回去了？”
“嗯。”
晴江若有所思，正想说话。
“等会还有事要做。”于芽拢了拢裙角，有些欲盖弥彰，“办完就回学校。”
晴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垂眸盯她侧颜，空气凝滞着诡异的安静，两人因为一次偶遇而又对之后的发展有些迟疑观望，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于芽觉得自己再回来坐这儿的行为蠢极了。
孩子们天真活泼，在这一小块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躲在长椅后面的小男孩得意洋洋地跳出来，嘲笑当鬼的小孩眼神不太好，被嘲讽的当时就急了，脸颊鼓起来，一副受气的模样。
晴江适时地插嘴：“你个子这么矮，躲我后面当然看不见，毕竟我这么高。”
这种嘲讽式劝架果然没什么用，被说矮的男孩子很生气地瞪向晴江，又直觉感到旁边坐着的姐姐看他的目光饱含怜悯同情，更羞愧了，大喊：“坏蛋，你们都是大坏蛋！”
男孩喊完便跑，晴江伸手拽住男孩衣领后的兜帽，把他老老实实拽回来，挑眉坏笑着笃定道：“别张口就胡说，姐姐是好人，我才是坏蛋。”
于芽：“……”
小男孩迟疑片刻，选择不听他忽悠，愤愤不平地说：“你才胡说，坏蛋坏一窝，你们就是坏蛋夫妻！”然后就拽回自己的帽子跑远了。
于芽心中不由得感叹童言无忌。
晴江看着小孩跑开，发现他没有真的跑出去后，收回视线，十分自然地接上先前没说完的话。
“我之前就想说，待会没事，要不一起去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