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吃。”萧焕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不，不用，小的坐下面就行。”温昭雪忙机灵地坐到林衡对面，还十分示好地冲他笑了笑。
“这位是？”林衡勾唇，笑眯眯盯着萧焕问，温昭雪在一旁打量，隐约感觉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幕僚，我的幕僚。”萧焕酌了一口清酒，“林兄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阿昭，曲院街算卦头牌。”
他语调轻慢，透着丝丝傲慢劲儿，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落到温昭雪耳边，就成了阴阳怪气，她摆摆手，“世子爷，小的就是一算卦的，算的还是情情爱爱的小事，您谬赞了，你们聊你们的，别管我…”
她客套地说着，筷子已经伸出去，香芸楼的莲花鸭签远近有名，鸭肉口感细腻，咸香适宜，再配着群鲜羹，一个字，绝！
见她吃得快活，林衡收了目光，继续他们原本的话题，“温老头儿怎么说，当初三司合办，他可是明面上的总指挥。”
萧焕故作遗憾，“温秉文不愿参与李氏案的调查，他老了惜命，怕得罪了上头的人，原也正常。”
“他不配合，那就给他点儿教训。”
“哦？怎么给教训？”萧焕食指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两下，异色瞳孔在明灭的烛光中诡谲异常。
林衡语气狠厉，“温家的女儿不是惊才绝艳，名动京城吗？大可从她们身上下手，随便捆了谁…”
“咳咳咳！”温昭雪一不留神被鲜羹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
“闻曜，水。”萧焕示意，闻曜马上给温昭雪递过去一杯水。
温昭雪赶紧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萧焕似是关心：“怎么忽然呛到了？”
温昭雪眨了眨眼，诚惶诚恐地回：“给世子爷丢脸了，实在是香芸楼的佳肴太过美味，一时吃急了。”
萧焕轻扣的手指顿了顿，“这么好吃，再来一份？”
“嗯？”温昭雪轻呓一声，兴奋道：“真的可以吗？世子爷您真好！那我再要一份群鲜羹，货鳜鱼，还想吃回马葡萄，蟹生就不要了，天冷了，吃着凉。”
萧焕颇为错愕，须臾，抿着的唇掠起丝丝弧度，“好，闻曜，去！”
温昭雪眼睛都直了，都怪这个林衡，好好的提什么温家女儿，害得她差点路出马脚。
心有余悸，她还是忍不住偷瞄了萧焕几眼，见他没起疑心，舒了口气。
萧焕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那眸子斜斜睨过来，温昭雪立马低头。
片刻后，听见他说，“不必为难女儿家，温秉文不愿也罢。你我都知道，案子明面上是三司在处理，实际上人是锦衣卫抓的，还是锦衣卫审的。”
“包括那场大火，也是在锦衣卫掌管的昭狱发生的，我想知道李氏究竟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你的大哥，你总知道些什么。”
林衡：“大火死了五个人，三个锦衣卫，还有两人分别是李勋文的长子李开晟和幺女李嫣宁。近年来，总有传闻说李开晟趁着大火逃了出去，如今就在江浙一带，不瞒世子爷，我的人的确在江浙查到些消息。”
萧焕问：“什么消息？”
“有人见过李开晟。”
“说谎。”温昭雪边剥葡萄，边在心里腹诽，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谎话张口就来。
“当真？”
林衡喝完杯中的酒，说得坦然，“当真。世子爷大可以派人去江浙一带埋伏，运气好，说不定能抓到他。”
“多谢林兄告知，事情要是成了，我再好好感谢你。”萧焕举杯。
“世子爷客气。”
两人聊起闲事，推杯换盏几番，皆显出醉意。
“阿昭，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在这香芸楼有个最喜欢的姑娘，是谁啊，不如让她来给我们弹琴唱曲儿，也好热闹热闹。”
温昭雪突然被提起，抬起头来，“我啊，最喜欢香芸楼的清栀姑娘，人美歌甜，不过她卖艺不卖身，世子爷您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萧焕还未开口，林衡先笑了起来，“哈哈哈，世子爷，您这位幕僚倒有意思，有他陪您也就够了，”他站起身来，“林某听的曲儿已经够多了，恕不奉陪，先行一步。”
萧焕扬眉，也不挽留，“林兄慢走。”
待林衡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萧焕招呼闻曜，“出去把门守着。”
“世子爷，这……”闻曜担心温昭雪动手脚。
“无碍，出去。”
“是。”闻曜出去把门合上，在外面站定了。
温昭雪本来快快乐乐吃着葡萄，抬眸发现只剩他俩了。
这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哦不对，她现在也是男的。
萧焕忽然开口：“这事你怎么看？”
大约喝多了酒，他的脖颈耳朵开始泛红，但面颊还是些许病态的苍白。
温昭雪敷衍道：“呃…小的没什么看法。”
“酒饭你也吃了，府里的人我也好生给你看着，你就跟我说没什么看法？我就这么好糊弄？”萧焕笑了，眼角眉梢都是弧度，但温昭雪盯着，却感觉心拔凉拔凉的。
她顿了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
萧焕指尖点了点身边的位置，“罢了，坐过来，陪我喝酒吧。”
说完，他独自斟起酒来，但因为眼睛看不见，好多酒水都滴到了桌面，溅到他的衣服上。
“天哪！上好的美酒，这不糟蹋了……”
温昭雪满脸心疼地跑过去，坐在他身边，“世子爷，我帮您。”
她小心谨慎地接过酒壶，倒了满杯酒，递了过去，萧焕直接一饮而尽，面上透着星点半点的惆怅，“再倒。”
温昭雪十分做作地劝了句：“世子爷，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
“如今家父病弱，下毒之人逍遥在外，忠毅侯府树大招风，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实在恼人。今日乘兴，喝醉也罢。”
“来，你也来。”
萧焕举杯对着她，温昭雪被迫喝了一杯，那辛辣感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胃里，竟升腾成一股暖洋洋的快感。
“再来！”
“再来！”
温昭雪又迷迷糊糊喝了一些，正想说不行了，要喝醉了，面前的萧焕眼皮掀动，又合上，竟直直趴在了桌上。
萧焕竟然先醉了。
“世子，世子……”
温昭雪戳了戳他的胳膊，“酒量这么差，还来买醉？”
“真醉还是假醉啊，不会骗我的吧？”
温昭雪想了想，一开始他和林衡就喝了不少，再加上和她一起喝的，少说也有个七八两了，好像是该醉了。
“真喝醉了，萧焕，这回你可落在我手里了！”
温昭雪坐近了几分，“让你嚣张，还敢拿嬷嬷要挟我，还揪了我好几次领子，掐我脖子！”
她一把掐住他的脸颊，用力捏了捏，“小爷我呢，吃软不吃硬，真想让我当你幕僚，就好酒好肉招待着，别搞恩威并施那一套，知道了嘛？”
“知道了嘛？”温昭雪又问了一遍，萧焕自然没法回答，她忽然戏瘾儿上来了，模仿着萧焕的声线，回了两句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自己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温昭雪认真一瞥，才发现她和萧焕隔得太近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她的鼻尖似乎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气息。
捏着他脸的两根手指有着温热细腻的触感，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描绘他的五官，再次感叹造物主的偏爱，萧焕肤色冷白，疏朗的眉眼，挺鼻，薄唇，温润如玉中又夹杂不容侵犯的冷峻。
只是眉头深深锁着。
“喝醉了还想着那些糟心事？”温昭雪粗鲁地替他抚平了眉心，刚松开手，他一声模糊的低语，眉心的褶皱更深了。
温昭雪又上手戳了他的眉心，他的眉心越拧越深。
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指尖轻柔地触及他的肌肤，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下一秒，她倏地站起来，神色彷徨。
我在干嘛？
我竟然在心疼他！
萧焕，大郦朝未来的摄政王，兵权在手，覆手翻云。
虽然那时的他孑然一身，所念皆去，但他好歹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其他的争权者大多死无葬生之地。
有什么好心疼的？
温昭雪脚步匆忙地下了台阶，走到房间正中间，恰好瞧见还冒着热气的群鲜羹，这是上的第二份，她还没动过筷子，旁边的货鳜鱼也只缺了一个小口。
她突然动了心思，这么好的东西浪费太可惜了，刚好带回去给杏儿滋补一下。
她走过去，一阵收拾，干货都被她用油纸包了起来，鲜羹盛在盅里，她直接抱起铜制小盅，正要走。
想了想又走到萧焕面前，“吃饱了，还拿走你那么多东西，也不能啥忙都不帮，我就说一件事，听没听见，信或不信，那是你自己的事。”
温昭雪俯下身去，敛着气在他耳边低语，“林衡的话不可信，别去江浙寻人，浪费时间。”
她在原地待了会儿，确定萧焕一点反应都没有，无聊地吹了吹唇边的假胡须，“没听见不怪我哦，再见，呃……明天见。”
明天她要去侯府别院看嬷嬷，应该还能遇上萧焕。
她抱着一大堆东西，踢了踢房门，闻曜一脸紧张地开了门，远远瞧见萧焕趴在桌上，抬手就拔出了剑，“你把世子爷怎么样了？”
温昭雪无语，“他喝醉了。”
“麻烦让让！”温昭雪侧过身去，从长剑和房门的间隙滑过，不忘吐槽，“下次别让他喝那么多了，他不行。”
闻曜撇了撇嘴角，世子爷喝醉了，不会啊，世子爷千杯不醉。
不会是被下药了？
他提起长剑正要追上温昭雪，余光瞥见前桌趴着的人缓缓立起身，招手叫他过去。
他走近，发现萧焕眼神清明，哪有半点喝醉的模样。
“阿昭没问题，不用派人跟着他了。”
闻曜虽有疑虑，还是沉声说了是。
“世子爷，要不要叫一碗醒酒汤……”萧焕喝酒不上脸，偏偏今天脸颊发红，闻曜想着许是今日喝得太多了。
“不用。”萧焕端起一旁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放置多时，早已冰凉透骨。
但他却莫名依赖，喝完满满一杯，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这个阿昭，行事果真乖张放纵，好好一个男人，说话做事却总是透着女儿家的心眼，胡言乱语就算了，还动手动脚。
若不是存心试探，他直接废了他的手。
“世子爷，林家小少爷说的事，您意下如何？”
林衡说他的人在江浙一带发现李开晟的踪迹，可是阿昭却让他别去江浙。
去，还是不去？
萧焕习惯性蹙眉，忽然心中一动，又缓缓舒展眉心，“先别管，继续找当时在昭狱当差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