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脱下萧焕不断滴血的外袍,解开他腰带时,手腕竟被抓住,萧焕提了半口气,严肃道:“休得无礼!”
明明处于半昏迷状态,还保持如此操守,惊险之余,温昭雪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是我。”她吱一声,十分强硬地解开他的衣襟,脱了他的外袍。
他的里衣早被血染透了,为了防止血继续滴在地上,温昭雪脱了萧焕带血的靴子,把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袍套在他脚上,她先把萧焕移到左侧巷子的黑暗处,确定这一路没有血迹,才凑在他耳边叮嘱,“别动。”
萧焕皱了皱眉。
温昭雪也来不及管他到底听没听见,立马跑回原处,拎起萧焕带血的外袍和靴子,继续沿着右侧巷子跑,仍有鲜红的血珠滴落到地上。
她丝毫不敢停留,拼了命地跑。
出了巷子,到了朱雀街,正对面就是吕玄的府邸,也是她的目的地。
温昭雪沿着吕府围墙跑了一圈,用力将萧焕的外袍和靴子丢了进去。
夜色如水,翻滚的云吻住圆月的边,苍穹深邃幽蓝,星星闪着微光。
温昭雪一下恍惚,竟然想到萧焕的眼睛。
后桥火光冲天,看来锦衣卫已经追上来了。
温昭雪不能停留,她双腿发软,喉咙涩痛,只喘了一口气,又跨过长街,刚从另一头迈入巷子时,那群追来的死士恰好闪进朱雀街。
温昭雪跑回萧焕身边,手刚搭上他肩膀,立马被他反手捏住,用几乎压碎骨头的力道。
她低声叫道:“疼疼…是我…”
手上的劲儿松了。
“起来,去我家!”温昭雪抬起他,低头检查了一遍,幸好她的外袍厚实,血迹没有渗漏而下。
她扶着他,他的下巴就磕在她的肩膀,两人都走得颤颤巍巍。
“萧焕。”
温昭雪试探叫了一声。
许久,“嗯?”
温昭雪屏住的呼吸松了,“别睡,不能睡……”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回答我。”
“嗯。”
温昭雪拖着萧焕,兜兜转转,好几次差点和游走的锦衣卫相撞,总算到了她租的小屋。
进了屋子,她忙把门反锁。
身后的人要倒,她也懒得顾及男女有别,直接把他扯到怀里,用左肩支着他的下巴。
她把萧焕安顿在内室的床上,拉下厚实的门帘,点了一支白蜡烛。
一躺到床上,萧焕就要昏死过去,箭矢还插在他肩头,他侧躺着,呼吸微弱。
温昭雪翻出柜子里的白布和金疮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萧焕,别睡!”
他的伤口必须要先处理,现在不可能找大夫,只能她来。
萧焕双眼紧闭,眼皮掀了掀。
“我要把箭矢□□,你必须起来。”
没有动静。
“萧焕?”
片刻后,萧焕的手抬了抬,伸到温昭雪面前,她狐疑地瞅他一眼,还是牵住他的手,稍微用力,萧焕就直起身子,顺着惯性,苍白的面容近乎贴到她脸上。
他的呼吸一顿一顿的,喷洒的热气落到温昭雪脸颊,像很轻的吻,勾得她心里有点痒。
温昭雪微微侧开脸,从后面握住箭矢,“忍一下。”
话已经出口,她却迟迟没有动手。
萧焕拧紧的眉头松懈几分,尝试着动了动唇,须臾,气息不稳地说,“不疼,拔。”
温昭雪点头,手使了点劲,箭身搅动血肉,萧焕紧抿着唇,还是泻出一声低吟。
温昭雪看着伤口又渗出不少鲜血,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用尽全力拔出箭矢,又立马用白布堵住伤口,片刻后,利落地倒上金疮药,再麻溜地缠上七八圈白布,打了死结。
她屏气凝神,一丝不苟,一系列操作结束,才大口大口喘气。
萧焕紧咬着下颌,豆大的汗珠掠过血迹斑驳的脸颊,沿着脖颈的曲线陷入锁骨里,下一秒,他就感觉温昭雪的手放在了锁骨往下的位置。
温昭雪手指沿着萧焕胸前巨大狰狞的伤口,无意识画了一圈,萧焕下唇一扯,想说点什么,最终败给逐渐昏沉的意识。
萧焕全身都是刀伤,深深浅浅,胸前的砍伤最为严重,温昭雪一顿忙活,成功把萧焕缠成了木乃伊。
金疮药全部用完,用来包扎的白布也所剩无几,沾着血迹的衣物被堆在床前,温昭雪伸出满是鲜血的五指,潦草地相互擦了擦,擦不干净。
她跑出去打了一盆冷水,把脸上手上的血迹都擦掉,又端了清水回到床边。
白蜡烛昏暗,烛焰明灭晃动,映在灰墙上,像是乡间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萧焕的面孔在模糊的光影中不太真切。
温昭雪动作轻柔地擦干他脸上的血,凝视着他在烛光下如水般荡漾的脸。
萧焕剑眉斜飞,却因为收束得恰到好处,并不显得放肆张扬,此刻他双眸紧闭,睫毛紧密纤长,在眼睑投下扇状的阴影,鼻梁直挺,嘴唇……
嘴唇,没有血色,但是看上去软软的,应该很好亲。
温昭雪用帕子蹭掉他唇角凝结的血迹,又极为克制地,隔着帕子碰了一下他的嘴唇,果然很软。
她把血水处理好,重新回到床边,目光缓缓落到枕头一旁的小本子上。
“萧焕。”温昭雪叫了一声。
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她这才蹑手蹑脚拿起小本子,凑到烛火下仔细查看。
这是从萧焕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今晚闻曜从温府拿走的东西。
本子封面写的是无常簿三个字。
无常簿是锦衣卫用来记录各色情报的工具,极具效力。
温昭雪手里的无常簿边沿泛黄,纸面发软,透着岁月的痕迹,她小心翻开,发现上面落笔的时间已经是十年前。
她跳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平缓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将那短短三行字反反复复看了许久,这小小的无常簿霎时变作烫手山芋,想了许久,她把无常簿私藏进了衣柜最里端。
就在这时,一阵阵呵斥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温昭雪右眼皮不安地跳了跳,她撩开厚实的帘子往门边看去,只见隔着纱窗,外面火光冲天,追寻而来的锦衣卫就在门外。
“啪啪啪——”未及她反应,据她不过两丈的木门被猛烈敲响。
“开门开门!锦衣卫奉命缉拿盗贼!”木门颤抖,摇摇欲坠,如同温昭雪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
完了完了,她站在内室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锦衣卫是林殊派来的,目的就是替那群死士殿后,哪里是缉拿什么盗贼,分明就是要抓住萧焕,抢了他手里的无常簿。
“开门!”外面的人还在猛烈砸门。
有人命令直接撞开,紧接着,“砰”一声巨响,木门晃得更加夸张,一次次带动单薄的墙体震颤。
砸门声,锦衣卫骂骂咧咧的吵闹声,附近居民的怨怼声,全扑向温昭雪脑子。
冷静冷静,想办法…
温昭雪大口大口呼气,一遍遍心理暗示,总算调动起几乎失灵的脑袋瓜子。
在那紧要关头,她竟然想起她不久前对萧焕说过的话,他们只要进了屋子,就像寻常人家一样,别人发现不了……
对啊,他们完全可以装作正常住户。
想到这儿,温昭雪迅速转身,两手伸向墙体,扣下许多墙灰。
床上躺着的萧焕在吵闹声中恢复了丁点儿意识,本能驱使他起身,正要动弹,脸颊忽然被胡乱摸了个遍,呼吸间全是粉尘的味道,接着,他的束发冠被取下,黑发倾泻而下,散在脸侧和脖颈。
温昭雪一眼望去,觉得萧焕有了点寻常人家男儿的模样,只是五官还是过于俊逸,双唇过白。
“对不住了。”温昭雪又上手,蹭了些墙灰在他唇上,顺便又抓了他几缕头发散在脸上,把他的脸捂得更加严实。
她从衣柜顶端取了一床厚棉被,盖在萧焕身上,又把地上的带血衣物丢到衣柜里藏起来,屋内血腥味明显,她翻出以前从郭六那里偷来的驱蚊水,胡乱撒了不少。
温昭雪又看向萧焕,他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暂时没有醒来的可能,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萧焕。”她为难地把他往里推了推,“还要对不住一下。”
她麻溜地解开簪子,黑发如瀑般垂下,她滑进了被子里,躺在萧焕旁边。
刚躺下,那伞木门就宣告寿终正寝,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大步跑进来,火光弥漫,一下跃到内室。
温昭雪深吸了口气,开始她的表演。
在火把举到她面前时,她瞪着那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楚楚可怜地问了句:“官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用的是女声,温六小姐的声音。
厚实的被子里,紧握匕首的手一下松开了。
装作昏迷的萧焕骤然间深觉喉咙发紧,温昭雪柔软似水的身体就紧挨着他的臂膀,稍稍摩擦就能起火般。
一直以来,他只是觉得阿昭这人脖子太软,手太细,偶尔心思太多,也曾怀疑他就是温六小姐,但疑虑消除,他已认定阿昭就是阿昭,现在……
锦衣卫一看是个柔风拂柳的女子,怀疑打消不少,但还是板着脸:“怎么不开门!聋了吗?”
“这…奴家实在害怕…”温昭雪逼出两滴热泪,透着梨花带雨的娇俏样儿。
锦衣卫眯眼看向里侧的萧焕。
“他怎么还睡着!”带头的人把火把举到萧焕头顶,只见这人面目发黑,嘴唇发紫,颇为凶悍,不是目标人物。
“官爷,这是我……相公。”温昭雪往萧焕怀里靠近些,不露痕迹地挡住他的脸,“我相公…他是个铁匠,常年打铁,耳朵早出了问题,听不见。”
“听不见?”锦衣卫不信,“把他叫起来!”
温昭雪咬了咬牙,心道萧焕再对不住一次,然后俯下身凑在他耳边,“相公,相公…快起来,有官爷来问话!相公…”
她只当萧焕睡沉了,便不管不顾,演戏也演得逼真,好几次唇瓣碰上他的耳垂。
原本握着匕首的手,此刻攥成拳头,五指深深陷入皮肉。
温昭雪眼见戏做足了,抬头,颇为遗憾地说,“官爷,奴家也无法。”
锦衣卫见此,也不愿多留。
“走!”带头的人一个手势,围着的人纷纷涌出。
温昭雪盯着他们出去,正要松气,那人又掉转头来,一脸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