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手上的伤,也因为要在书阁抄书,夏黎黎理所当然地逃了五天学,等到她身边的宫女们轮番上阵终于替她抄完书,太学的祭酒便立刻三催四请,来叫她回去读书。
夏黎黎也怕皇帝陛下来过问这事,只好带了东西乖乖去太学上课。
太学西面毗邻皇城,其余三侧都临街。
皇宫到太学的阳熹门专门有一条宫道,出去就是太学的西苑。过了阳熹门有两条路,大路是往荷池六景的方向,可以到达太学内舍的崇文院。
小路原本不通,前段时间园区改造,在校场旁的正一湖上填了个小岛,造了两座桥才正正好可以取道,过了校场一样能到崇文苑。
世家勋贵们进了太学就得自己走路不许坐车坐轿,夏黎黎作为皇储也没有特权。
原主平日喜欢出了宫再走太学正门,据说那样路途会近一些,但自从有了新路,夏黎黎便不再绕太学正门过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夏黎黎起的晚,卡着时间点往学里晃悠过去。
今日就是梨繁书院余书琅的生辰了,夏黎黎计划先去学里挨一上午,等用了午饭就逃了下午的算课,反正就目前而言,这种课在大部分人心中都是可有可无的,多的是逃课的人,也不差她一个。
夏黎黎一面走一面盘算着心中的事,路过校场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一阵骂声。
夏黎黎站住了脚,看到一个少年被几个骂骂咧咧的学子围住。
领头的那个衣着华丽,系着太学统一分发的月白色发带,丹凤眼冷白皮面容倒是清秀,神情却倨傲之极,骂骂咧咧之际又大力推搡了那个少年几下,毫不客气道:“我都跟你说了,趁着我现在心情还可以,你去把那球给我捡回来,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一旁另站着几个少年,似乎不是一伙的,脸上都带些愤愤之色。
只有其中一个高个抱不平道:“何盛霖你不要欺人太甚,明明是你自己把球踢到湖里去的,关别人什么事,我们又没有义务替你拦着球,替你捡球。”
那高个特意用了我们,试图保护那个挨骂的少年,示意他们是一起的,容不得别人随意欺负。
夏黎黎耳朵一动,将视线凝到那何盛霖身上,原来就是他啊,贵妃娘娘的宝贝侄儿。
“他当时离得那么近,就应该帮忙截住。”
“就是,”另有声音叫道,“薛静言,你莫要袒护他,我看他肯定就是故意的,要不然就是聋了或是瞎了。”
“不不不,你看他这副一声不吭的样子,多半是个傻的。”众人笑起来,都斜着眼看中间那个少年。
少年大眼睛巴掌脸,衣饰十分普通,在一群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中甚至称得上寒酸。
“对不起。”他将眉一低讷讷道:“我知道了,我去帮你捡回来。”说着就要往湖边走。
那薛静言一行人见他这副可怜模样,都露出些不忍的神色。夏黎黎却看到那少年在一转身的瞬间迅速翻了个白眼。
呦,年轻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夏黎黎带着两名宫女就站在桥边的柳树下。
许是众人吵得正兴头上,连围观的人都没有留意到她。
那少年乍然转头便瞧见了树下的夏黎黎,他猛得愣了一下目光些微闪烁,夏黎黎对着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虞鹤笠你别去,”立在他身边的一蓝衣少年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了那名少年,道:“要捡他自己捡去。”
何盛霖抬了抬下巴对他道:“程秋练,咱们两家世交,你还要为了这么个穷鬼和我翻脸?”
程秋练冷哼一声。
那名叫虞鹤笠的少年闻言低下头,凄声道:“是我家境贫寒,给官学蒙羞。”
“蒙什么羞。”程秋练顿时竖眉,虞鹤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何盛霖现在辱他虞鹤笠就是辱他们官学,两学之争已久,今日怎好落牙咽血。
程秋练扫了一眼太学众人,见众人要么是出言伤人要么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便不由恨恨道:“太学学子原来都是此等品行,我这就回去告知师长,两学交流大可不必,原是我官学高攀不起。”
正是要快要上课的时候,校场上已经等了一些要上箭术课的学子,听到这话有几个远远站着看热闹的学生按捺不住了,扬声道:“你们国子学的人怎么说话的呢?”
国子学是京都官学的别称,官学入学考试极为严苛,能在那读书的都是些早早过了乡试的学霸,有世家子弟,自然也有平民,不像太学都是些重臣勋贵家的孩子。
“秋练并没有说错,”那个子高挑的薛静言也冷笑,扫视在场其他人道,“人都说太学有两个活阎王,我本不信,百年太学清朗学堂,自然是好学谦逊之人居多,没想到今日一见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我看不必再多言了,”程秋练不耐烦地拉住那高个儿道,“静言我们走。”
“两个活阎王?”有道声音忽然从一旁插进来。
“一个是何盛霖那还有一个是谁啊?”那人又道。
那官学的一行五人都顿了一下,一抬头便见说话的人从桥边走了过来。
两旁的喧闹霎时静了。
夏黎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幽幽道:“你说的还有一个阎王,该不会是我吧?”
众人这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都忙忙屈膝行礼。
夏黎黎颔首道:“学堂里头不必行礼。”
“殿下……臣,臣适才……”薛静言没见过长乐帝姬,但看着这架势也认出人来,知道她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他硬着头皮准备解释,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觉语塞。
虞鹤笠连忙在一旁替他道:“殿下搞错了,不是静言兄说的,是外头谣传,我们从来都不信的。”
夏黎黎看向那个少年,他眨巴着眼,目光里透出几分紧张。
夏黎黎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问薛静言:“你们是朋友?”
显然不是,薛静言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虞鹤笠本人也十分识趣,笑了笑抢着道:“只是同窗,只是同窗。”
“那他俩还挺仗义的。”
只是同窗就哄得人为你打抱不平,得罪何盛霖,薛静言就算了,程秋练原本是不想管的,也因他的一句官学蒙羞出面。
这不过才开学呢,这日子长了不得把薛静言几人哄得团团转?
虞鹤笠听到这句,眼角明显得抽了一下,心里不知怎么对帝姬殿下翻白眼呢,一转头果然见两人狐疑地看着他,尤其是程秋练,目光尤为不善。
“是,是,都是我不好,带累同窗。”虞鹤笠急忙找补道。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薛静言见他惶惶的样子,面色稍缓,还是安慰道。
夏黎黎咂咂嘴,转过头。
何盛霖正抱胸看好戏,没想到夏黎黎忽地转头看向她。
“还有你?”夏黎黎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什么?何盛霖这略有一迟疑间就见眼前的人摆了摆手,然后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去,把球捡回来。”
何盛霖一下被打毛了,他和夏黎黎自小不对付,以前还好,他姑母受宠,作为帝姬人家又自持身份,遇上了也不过互相冷言冷语几句。
但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她忽地性情大变,渐渐变得喜欢打骂人,连他也要避其锋芒。好在她多数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又嫌弃他等闲是不怎么理睬他的。
只是这会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居然还不和自己统一战线,何盛霖心中愤怒。
“你干什么啊。”何盛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但也不好跟夏黎黎犟,只好憋着一肚子火。
众人心惊胆战,仿佛在看两座活火山要炸不炸的样子,生怕被殃及无辜。
夏黎黎摁住他的肩,“和善”地问他:“你去不去捡?”
何盛霖自小被长辈们教训惯了,这类反问式的语句简直就是他耳中阴阳怪气的典范,他当即想发怒,却听到夏黎黎对他道:“你前几日带着真真出宫了吧?”
何盛霖确实带着夏寅真去了街上,然后,两人拐个弯,进了赌坊,下人们虽然一窝蜂跟着,愣是没一个人敢同贵妃娘娘讲,就怕被牵连。
“去了哪里了还记得吗?”夏黎黎淡淡威胁道。
何盛霖眼睛瞬间瞪大了。
“去捡吧。”夏黎黎笑眯眯的想起自己从夏寅真那赢来的叶子牌。
何盛霖不吭声了,他的那一帮跟班也不敢笑话他,眼瞅着他召了一个书童去找竹竿子,准备拿竹竿亲自捞球。
薛静言和程秋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长乐帝姬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原本带着薛静言几人进来的太学主簿这时候才匆匆忙忙过来,腋下还夹着两本册子,口中道:“久等了久等了,我方才寻到这两册旧例,原来是拿去内仓了,让我这一番好找。”
“嘶。”主簿是个老头,眼神不好,走得近了才认出夏黎黎,忙行礼,“殿下也在啊。”
夏黎黎还了一礼,不由好奇:“他们京都官学的来做什么?”
“这不是礼部的赵大人牵了个头么,说是办场六艺大比让两院交流一下,这也是……也是陛下的意思。”
太学与官学两院都自认为是大夏第一学府,互不相让,互掐多年。
皇帝陛下本人并不想看两院厮杀内耗,互相敌视,故而也有意办些活动让两院交流。
“大比之后还有场蹴鞠赛,本来是要在城北瓦肆办的,那里头的安宁坊蹴鞠场地儿最大,能容下不少看客。”主簿接道,“只可惜最近城郊出了多起失踪案,城里正戒严,赵大人担心太热闹会出事,最后还是定了来太学校场办。”
“他们几个是过来熟悉场地的,还有地图和一些注意事项要带回去给同窗。”
夏黎黎点头,忽然想到主簿刚刚说的失踪案:“失踪的可都是些年轻女子?”
主簿点头:“殿下知道这事?”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这案子杨均泽可谓是初战告捷,一战成名啊。
她过了晌午要去的梨繁书院里就有这案子的受害人,虞舟渔的姐姐虞奈。
到底还是学生,带点对师长的害怕,何盛霖笨拙地捞完球过来时,还让得知前头事情的主簿骂了一通,压着他朝官学几人道了歉。
既然是这样,薛静言几人也不好揪着不放,互相作礼算是就此揭过。
“殿下要是没什么事,那臣等先退下了?”薛静言又作了一揖客客气气问道。
夏黎黎点点头,看着几人转身。
她这还在出神,跟在薛静言和程秋练两人身后的虞鹤笠微微转头,打量这位高高在上的长乐帝姬。
在他旁侧的学子是他同乡,操.着一口乡音悄悄喊他:“舟渔,我觉得殿下看上去人还挺好的,你说呢?”
“不是说了别在同窗面前叫我小名吗?”虞鹤笠皱了皱眉头,看同乡点点头才撇嘴轻声道,“且说呢,也不知她是装的还是真的。”
还在薛静言面前拆穿他,啧,这个臭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帝姬殿下反向刷动好感度,六六六啊
夏黎黎:???你再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