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雄风终于见到了这支攻进集来的友军团长,这是三纵七旅的第十九团,团长叫做贾小亮,虽然名字叫做小亮,其实也有二十七八了,却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小红军。当知道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壮汉原来就是前一天晚上攻进集来的五十八团团长时,贾团长不由得对钱团长肃然起敬。
“你这样的打法不行呀!”不等贾团长说话,钱雄风便当先地告诉他。
“是!”贾团长也点着头,他这个团从外面冲进来,已然是死伤了无数,敌人的火力太猛,这场战斗这么打下去,其实就是用人的尸体在往前推。“你在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他问着钱雄风。
钱雄风摇了摇头,老实地对他道:“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里的守军是敌人整十一师的三十二团,团长叫做张贤,在我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他很大的亏,一千多人到现在也只剩下了一百八十人了,你们要是再晚些来,只怕我这一百八十人也没了!”
“看来只好硬冲了!”贾团长道:“我就不信这个张贤是铁打的,他一个团能够扛得住我们十个团的冲击!”
钱雄风叹了口气,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如今这个时代,并非冷兵器时代,光靠着人多是不见得打得赢仗的。他想了一下,对着这个贾团长道:“要想减少我们的伤亡,就只能跟他们一个院落一院落的争夺,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清剿了,他们所倚仗的也就是这些民宅院落,只有把他们从里面赶出来,让他们没有了倚仗,无处藏身,那么我们的胜利也就水到渠成了!”
贾团长却皱起了眉头:“这样打最耗时间,只怕到天亮也无法解决战斗,如果能够一举突破他们的防守,直捣他们的核心阵地,把这个张贤抓获或者击毙,我想这场战斗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
钱雄风摇了摇头,在昨天的时候,黄新远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被张贤封堵他们后路的时候,他反而并不以为意,还坚持着以攻代守的战术,想要一举突破对手的核心。这种想法是不错的,但是却与事实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冲破对手层层强大的火力网,即便是冲到了敌人的核心阵地前,只怕也所剩无几了。可是,他又用什么来说服面前这个还没有吃到苦头的年轻团长呢?
当下,钱雄风想一会儿,对着贾团长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前面就是敌人的一个火力点,他们的核心阵地应该在这个集的西南部的祠堂里,我们必须要冲过这个火力点才可能过去,这样的火力点一路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我们又没有炮,便是有炮,以如今双方混战成一团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派上用场。你有办法冲过去吗?”
贾团长愣了一下,确实如钱雄风所说,刚才他的这个团的人先是被敌人的火力堵在了镇子的北口,若不是钱雄风炸掉了那个地堡,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闯将进来;然后便又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在了狭小的街巷中,还被对方的迫击炮轰炸,还是由于钱雄风的及时提醒,才使他们转危为安。看这个样子,这么打下去,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机关与陷阱,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也不怕牺牲,但是作为一个指挥员,多少还是有一些战术素养的,这样打将下去,他的这个团只怕真得被打完了,也冲不到敌人的核心阵地前。
见贾团长良久不答话,钱雄风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的枪炮声又骤然激烈起来,却原来是另一个团从另一个方向打了进来,也和十九团一样,被敌人的火力陷阱挤压成一团,正在遭受着对手迫击炮的猛轰。
贾团长再不犹豫,当下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呀,你说得对呀,就照着你说的来打吧!我们两个团合在一处,你来指挥,我听你的!”
钱雄风怔住了,没有想到这个贾团长会如此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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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一脸平静地坐在指挥部里,尽管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他还是这般镇定自若,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三十二团的能不能挺得住十倍冲击,看的就是他这个团长了,要是他在属下的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慌张,那么这种慌张就会象传染病一样,眨眼间传到全团的各个人员身上,这个三十二团也就根本无力再战了,只有败溃。他相信,当年在常德被鬼子十多万人四面围困,他都可以挺将过来,在这个小小的张凤集,面对战力又是如此稀松的共产党的军队,他一定也可以挺下来,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胜利!
虽然这个时候的形势并不很好,相反是十分得糟糕,张凤集的外围阵地全部丢失,敌人已经冲进了集内,但是士兵们的士气反而越发地高涨了起来。先是,负责集镇西面和西北面的第二营营长白京山打来了电话,告诉他,第二营已经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打了一个多小时,面对当面足足有三个团的兵力,第二营硬是没有让对手再突过第二道的防线,将那些共军挡在了集镇的边缘地带,进退两难。而负责北面的第三营第一连的李文义连长也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一连虽然被敌人攻占了两处据守的院落,但是把对手的近两个团的兵力堵在了狭小的街巷中,支持个把小时应该不成问题。陈大兴也向他报告,特务连在团部以东警戒的时候,发现了两队企图从外穿插包抄过来的共军部队,在第三营第二连的配合之下,已然全歼了其中一支企图钻隙而进的敌军,消灭了上百号人,另一支共军见势不好,急退了回去。
显然,三十二团在经过了刚刚从外围防御转到内部防御的混乱,正在渐渐地稳住阵脚,与敌人形成老牛抵角,互相拉锯的局面。而这个局面,正是张贤想要得到的!
张贤隐隐还有些担心,东北方向的王江第一营的情况还没有报告上来,尽管他往王江的指挥部里打了几遍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也不知道是电话线断了,还是那一头发生了什么意外。
作战主任姚昱看出了张贤的担心,对着张贤道:“团长,要不我到王江那边去看一看?”
张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你看一看也好!”说着,转身对着身边的熊三娃道:“三娃,你带一个班随姚主任去第一营走一遭!”
“是!”熊三娃高声答应着,跟着姚昱而出。
陈大兴既然在团部的东面发现了敌人的迂回部队,这就说明负责集内东北和东面的第一营的防御有漏洞。这个王江要不是因为是自己同学的原因,张贤真恨不能把他一撤到底。原以为钱雄风那一伙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三十二团中任何一个连长过去都可以将之剿灭掉,这么简单的任务交给王江,其实就是张贤对他的一种照顾,让他有立功的资本,哪里想到他却连这么一百多号残敌都肃清不净,反受其累,真正是笨到了家。想到这些,张贤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王江连钱雄风的一百多号残余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够对付得了共军的千军万马呢?
张贤忽然想起了出征前,自己的妻子王金娜曾经警告过自己的话,娜娜一直认为王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难道自己的这个同学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中,又到了凌晨时分,张贤也记不得枪炮声持续了多久,反正在他的耳边上还从来没有停歇过,偶尔还会有炮弹在团部的附近炸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籁籁直下,但是张贤却仿佛无觉,坐在他自己画出来的张凤集的防御图前,竟然打起了盹来。这两天连续作战,身为一团之长,张贤可以说是身心俱惫,一直把精神百倍地打起,便真是一个铁打的人,也会有累倒的时候。
猛听得从外面“咣”的一声响,那是有人快步抢身而入,张贤也被这声音蓦然惊醒,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身是血的熊三娃喘着粗气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张贤马上又清醒了过来,站起身来,急急地问着。
“他妈的,这个该死王江!”还没有回答,熊三娃先骂一句,这才缓过气来,道:“王江带着一营两个连放弃了东北方的阵地,逃跑了!”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大了,险些没有栽倒在地,连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三娃这才道:“刚才我和姚主任去一营看他们的情况,正赶上敌人好多人正在围攻王江的指挥部,我当即和姚主任带着这一个班从外围猛突进去,我用手雷炸开了个通道,那些围攻的敌人纷纷后退,这个时候王江带着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布置的,里面竟然被敌人围住了两个连三百多号人!”
张贤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胸口一拳,愤愤地道:“这个王江一定是怕死了,我让他把各连各班排化整为零,在院落里与敌周旋,他却把两个连集中到他的指挥部前,他是想保护自己,他也不想一想,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两个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这不明摆着给敌人集中吃掉吗?”
“是呀!”熊三娃也道:“姚主任当时也是这么说得他。”
“后来呢?”张贤急着问道。
“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王江肯定真得被吃掉了。当时姚主任也是这么说得他,他却还不服不愤的,还骂姚主任破坏团结。敌人又从后面围了上来,他看到东面的敌人的结合部露出了口子,便说要带着人突围出去,他觉得这个张凤集已经守不住了。当时姚主任坚决反对他的作法,但是他拿枪指着姚主任的头,强令着两个连跟着他从那个口子冲了出去!”
张贤又是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这一回打得太重,他的拳头已经打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却浑然知觉。如今,他已经是后悔莫及,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这个贪生怕死的同学来当一营的营长,而对于这个同学的贪生怕死,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了,却为什么还要这么笨拙地再犯一个错?只怕这一个错,给他带来的将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们东北的阵地是不是已经丢了?”张贤快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为今之计却是要想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又道:“那些共匪已经占领了一营的阵地,正向这边攻击前进,不过,一营一连的耿连长没有跟着王江突围,他带着一连的一百个兄弟,协助着姚主任在东十字街附近堵住了敌人的大规模运动,可是我们也被敌人包围了起来。姚主任怕你不知道那边的状况,所以命令我杀出重围,向你报信!”
“姚主任真是好样的!耿连长也是好样的!”张贤不由得赞道,望着浑身是血的熊三娃,也经不住拍着他的肩膀:“三娃,你也是好样的!”说着,他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哥,现在我们怎么办?”被张贤这么一夸,熊三娃只觉得自己真成了英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却又这么问着。
张贤稍微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我们必须要把姚主任和耿连长救出重围,东北方的阵地可以丢,但是我们的同袍兄弟绝对不能丢下!”
熊三娃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被张贤的话激起了万丈的豪情!
“三娃,你快去让陈大兴带着特务连过来,我们去把姚主任和耿连长救出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他,当先地走出了自己的指挥所!
“是!”熊三娃也大声地答应着,随着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