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拼杀还在继续之中,将这片奔流的河水搅起了千层的浪花,但是又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暗示,双方的人员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自己的官长。陈大兴与熊三娃奋力地从那个被张贤打开的缺口越将出来,奔驰之间已然来到了河的岸边,再转回头去,于是看到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雷霆!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熊三娃暴怒着,想要冲将上来,可是却被陈大兴拉住了!因为陈大兴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时如果冒然地靠近,那么张贤一定会受到伤害。
果然,见到有人要冲将过来,雷霆大声地断喝着:“都别动,再动我就打死他!”
这声音仿佛是洪钟一样,在黑夜里传出了老远,竟然盖过了四面的枪炮之声,传到了每一个在河中拼杀的双方士兵的耳朵里。
所有的人停止了搏斗,刚才还混战成一团的场面,在这一时刻,却又出奇地宁静下来,便是哗哗的流水之声,也可以听闻。画面静止着,还有人保持着挺刺的姿势,可是都转头望向河中间的雷霆与张贤,愣了片刻,便又纷纷撤到各自的阵营,老虎团的士兵转向了河的西岸,搜索队与三十三团的士兵则转回了河的东岸!
这是一个十分沉闷的时刻,在一开始得手的刹那,雷霆还感到无比的兴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他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搅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兴奋却变成了一种难以消散的痛苦,在张贤的眼睛里,他并没有看到后悔与受到欺骗之后的愤怒,而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所能流露出来的怀疑,以及随之而后出现的悲伤。
“这把手枪是我借给你的!”这是张贤在这么半天之后,唯一说出来的话。
雷霆怔住了,他马上想起当初自己从蒙阴城出来的时候,是张贤把这把贴身的手枪借给他防身,这把枪是罗达送给张贤的,他也知道这把手枪对于张贤来说的重要性,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这位朋友说,他一定会把这把枪完璧归赵的,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用这把枪指着枪的主人。
雷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随即便又镇定了下来,他只是低低无比歉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阿贤!”说着,已然用一只胳膊勒住了张贤的脖子,这样是预防张贤的反抗,他知道如果真得与张贤对打起来,自己并不见得打得过这个壮实的家伙,同时他的手枪还在指着他的头。在整个过程中,张贤都十分配合他的动作,便仿佛是失去了一个主意的傀儡。
“大家都退回西岸!”雷霆的脑子异常得清醒,这样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士兵。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冲过河去,将敌人击败,如今最现实的是要全身而退,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失败。
看着自己的队伍渐渐退回西岸,而对面的国军也并没有开枪射击,雷霆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手里俘获了敌人的头目的缘故,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犯起难来,想要把张贤放掉,然后自己转身跑回,却又担心会中敌人的冷枪;可是如果自己真得抓获了张贤,把他当成自己的俘虏,或许自己会得到上峰的嘉奖,也能够令那些对自己怀疑的人刮目相看,可是在他的良心里却不能如此,他将终生背负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愧疚:他是踩着同学好友的血在前进!
而此时的张贤,何尝不是百感交集,在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与同学,竟然会是自己的敌人!此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真得落入共军的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他还是相信,虽然雷霆在此时显得如此得无情无义,绝不会真得对他开枪!所以,他反而坦然了起来,想要看看雷霆后面的表演。
“雷霆!你放了我们的张主任,我可以放了你们的王团长!”这个时候,已经退到河东岸地刘连长忽然大声地对着这边喊了起来。
雷霆不由得一怔,经不住问道:“王大虎被你们抓了?”
“是!”张贤答着。
“怎么会呢?”雷霆还有些疑惑着,他担心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
“怎么不会呢?”张贤却是反问着他。
雷霆相信了,在张贤在,没有什么不可能,更何况在他看来,王大虎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团长,根本不会是张贤的对手。如果真得用张贤来换回王大虎,这倒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可以一举两得,一来不用担心如何处置自己的这个同学,以俘虏换俘虏,也省去了自己良心的责备;二来也算是救下了王大虎,便是在将来在一起合作的时候,想来这个王大虎也不应该再象以前那样地对待自己,怎么说来,自己对他也是有了救命之恩。想到这里,雷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当下朗声道:“好,我同意跟你们换人!”
听到雷霆如此答应下来,岸边的陈大兴、熊三娃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王大虎便被人抬到了河边,这个时候的王大虎已经清醒了过来,很想挣扎着坐起身,却如何也不能够。陈大兴大声地与雷霆谈着条件:“雷霆,你先放了张主任!”
雷霆却道:“你们先放了王团长!”
陈大兴道:“你们的王团长受了伤,他走不了,你们过来个人背他!”
雷霆愣了下,转头看着西岸,还没有等他命令,一个人影已经蹿下了河来,扑通扑通地走向河的东岸,不用多问,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正是王团长的死党——赵柱子。
赵柱子走上了东岸,也不顾国军士兵的众目睽睽,背起王大虎,转身就要离去,刚刚下到河里,却又被陈大兴用枪顶住了他的前胸,他停在了那里。
“雷霆,我们一起放人,如果他走到河中间,你再不放人的话,就别怪我们打死他!”陈大兴这样的威胁着,同时命令人在岸边架好了机枪。
雷霆知道,在空旷的河中央,除非是躲到水里去,除此之外,根本无处可藏,而这水又是如此之浅,更何况此时的王大虎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呢,对岸真要是打起枪来,谁也跑不了。当下,他点了点头,对着陈大兴道:“好!”
柱子背着王大虎缓步走到了河的中间,陈大兴已经叫了起来:“雷霆,你该放人了!”
雷霆犹豫了一下,却听着王大虎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能放!”
“再不放我就要开枪了!”陈大兴大叫着。
雷霆看了王大虎一眼,还是缓缓收起了自己的枪,同时松开了勒住张贤的那条胳膊,将他往前一推,他不想食言。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又一次交织在一起,却再没有更多的语言,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过去了的将永远过去,美好的只能成为回忆,往日时光,恰同学少年,不过是红尘往事,转眼间,人各一方,不可能再走到一起!跨过了这条河,其实也就是跨过了友谊之线,从此后,没有朋友之交,也没有同学之义,有的只是敌人之仇!
虽然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时刻,但是战场上却根本不容人有半点的伤感,张贤扭转头来,快步向东边的岸处跑去。
雷霆也反应过来,看看柱子已经背着王大虎近了河岸,他也向西岸直奔,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时候,如果等张贤跑上了岸,而他还没有上岸的话,可能自己就会成为对岸的目标。
果然,张贤的脚步要快了许多,柱子背着一个受伤的王大虎到底还是跑不过一个健全人,陈大兴已经向那个机枪手示意下去,他要占尽先机,先下手为强,把那三个还没有抢上岸的敌人尽数扫中。
“不许开枪!”张贤却是一声喝令!
陈大兴愣了一下,那个机枪手也怔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短暂的时刻,赵柱子已经背着王大虎在岸上人的帮助之下,爬上了河的西岸,而雷霆也马上到了岸边!
熊三娃却是无比得愤怒,并没有听从张贤的命令,他一直举着枪以瞄准着那个在他看来是忘恩负义的雷霆,眼见着这个家伙就要脱离水面,全神贯注的他终于扣动了扳机,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听到张贤的命令。
看着雷霆倒在螳螂河的岸边,熊三娃这才长出了一口凶中的恶气,却也在这时,他被张贤狠狠地打了一拳,手中的枪倏然落地,他的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贤回过头,依稀看到在同伴的帮助之下,雷霆爬上了岸去,却没有再站起来,显然是受了重伤。见到雷霆还能爬起来,张贤也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一热,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陈大兴敏锐的双眼,他跟了张贤这么长时候,还很少见到过张贤象今天这般如此地伤心过,此时的他也不再是原先那个懵懂的少年,看得出来,张贤与雷霆的感情与交情还是很深的,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劝解自己的这位长官。
“贤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击毙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熊三娃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到张贤挂在脸上的泪水,还不服不忿地责问着他。
陈大兴偷偷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省些火气,熊三娃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张贤转过脸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真诚地对熊三娃道:“对不起,三娃!”
熊三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分明看到了张贤的眼泪。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关键时候见人心,贤哥,别在乎他!”陈大兴这样地劝道。虽然他与张贤是同年,还比他大了几个月,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将张贤当成自己的大哥,所以也一直跟着熊三娃这样地叫他作贤哥。
“是呀!”刘连长也走了过来,劝道:“雷霆是个不忠不义的人,主任何必为他掉泪呢?”
张贤看了看面前的这些兄弟,却是摇了摇头,感慨万端地道:“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他说着,想要解释,到头来却再没有多说半句。转过头来,再看看对面的河岸,漆漆的黑夜里,那队共军正在转移之中,而历山的炮声更加密集了,那边的喊杀之声也冲天而起,显然如同他先前的所料一样,解放军这一次是提前发动了进攻。
“走,快回历山!”张贤猛然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根本不能容他再有丝毫的儿女情长,当先着向历山奔去。
可是,雷霆的身影却始终在张贤的脑中萦绕着,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钱雄风与黄新远,这两个人也是他心中永远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