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从俊留下张贤与自己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虽然饭菜并不丰盛,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两样菜,见到了点荤腥,但是张贤却觉得十分得荣幸,虽然他不止一次地与胡从俊在一起吃饭,但是这一回却是在十二兵团成立后,胡从俊第一天回到驻马店来的第一顿饭。
因为胡从俊的到来,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指挥部里的几名要员也就析数登场,另一位吴周副司令官也先几日赶到了这里来赴任,同时也将他手下的那几个军、师长带过来报道,所以这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是一个大团圆的日子。为了表示庆贺,黄维身边的副官专门从武汉请来了一个著名的京剧班子,就在指挥部内搭台唱戏,以解大家娱乐之缺。
当然,能够到指挥部观看京剧名角表演的都是十二兵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最少的级别也是团长左右,大家也都利用这个机会相互认识,以求在以后的出战中能够互相提携,这才是黄维举办这场活动的初衷。
许多人早早地赶到了指挥部,当张贤、王元灵等人陪着胡从俊走进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这里面聚集有了一大群的人,那个吴副司令员当先着走过来向胡从俊寒暄着,在他的身边也带着几个原第四方面军的将领。
在胡副司令与吴副司令交谈了片刻之后,两个副司令便向对方介绍起了自己原系统内的军、师长,其实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认识的,只是这个过程却不能避免。大家以后都要在十二兵团的旗帜之下战斗,还要达成彼此的默契。
胡从俊首先介绍了第十军与十八军里的这些将领,然后再由吴副司令介绍他曾带领的第十四军与第八十五军的将领,当他指着第八十五军第一一零师师长的时候,特意向胡从俊等人道:“这是我们一一零师的师长沈凤起,这可是八十五军的主力,呵呵,沈师长特别能打!”
“原来是沈将军!久仰久仰了!”胡从俊客套地答着。
但是,张贤的眼睛却瞪得老大了起来,听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再看到这个师长人的时候,经不住叫了起来:“沈兄还记得小弟吗?”
沈凤起看着张贤笑着点了点头,应口道:“呵呵,张贤,刚才胡副司令没有介绍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来,只是没好相认!”
“怎么?你们两个人原来就认识的?”胡从俊转头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当年我在上陆大的时候和他是校友,沈兄比我高了一届!”
“原来是这样!”胡从俊与吴副司令也同时点着头。
沈凤起也笑着点头道:“是呀,想起当年在陆大的情景,就仿佛是昨日一样。呵呵,我还欠着张贤老弟的一个人情呢!”
“哦,是什么人情?”吴副司令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沈凤起道:“当年陆大的青年将校团事件,我也受到了牵连,呵呵,不过多亏了张老弟从中的斡旋,找到了蒋夫人替我们说话,否则我们哪有出头之日呀!我是到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哦,原来你还认识蒋夫人?”胡从俊也有些诧异,却又不满地对着张贤道:“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吗?”
张贤却有些脸红,只得告诉他:“哪里呀,我那天只是碰巧遇上了夫人而已。当年我在第六战区当作战副官的时候,曾经与蒋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她还能够记得我!”
“是这样!”胡从俊点了点头。
沈凤起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握起了他的手,显得尤其得亲热,笑着对他道:“呵呵,我早就听说你当了十一师的师长,与我同在信阳绥署之下,总想找个机会去看你。上一次倒是有机会与你们十八军一起出战,只是我们却落到了后面,见面的机会也就错过了!这一次十二兵团组建,正是我们两人大展鸿图之机,到时大家还要互相照应的!”
“是!是!”张贤连连点着头,可是这心里却有一种异样地别扭,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沈凤起,便令他想起了在陆大与他最为要好的雷霆来,当年的雷霆与这个沈凤起也走得很近,而此时的雷霆已经成了自己的敌人,由今忆昔,不能不令他惆怅万分!
黄维最后一个到场,简单地训话之后,京剧这才开演,这一次出演只有两出戏,头一出是片段的《林冲夜奔》,后一出才是正剧《将相和》。
“这么个好日子,怎么点了这么一出戏?”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您是指这出《夜奔》吧?”边上的一个副官向他解释着道:“这出《夜奔》是黄长官喜欢看的!”
听到副官这么说,胡从俊便不再言语了。
随着开场锣声的响起,戏台上那个身着武生装扮,扛着杆枪,挑着个酒葫芦,戴着毡帽,落迫非常的林冲走上场来,表演着在风雪中疾进的场景,一边优美地作着舞,一边惨淡地唱着白:“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也是张贤非常熟悉的一段戏曲,他忽然发现自己与这个黄长官之间原来还有一个共通之处,这部《夜奔》也正是他的所爱,这部京剧原本是杨小楼大师的成名之作,由昆曲所改编而来,其间的唱词深沉凄苦,令人悱恻难眠,却又回肠荡气!说到底,大家都是被林冲的悲愤的故事所感染,对他同情,对他悲伤!
胡从俊站起了身来,仿佛并不愿意听之下去,走到了边上。张贤坐在他的身边,见状犹豫了一下,虽然很想把这出戏看完,但还是也跟着站起身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钧座,怎么不看下去了?”张贤问着胡从俊。
胡从俊抬头望了一眼台上,道:“你看吧,我想要随便走一走!”显然,他并不喜欢这出戏!
“那我也陪着你走一走吧!”张贤虽然觉得有些可惜,还是作出了牺牲。
两个人刚刚来到了门口,就见到黄维从后面匆匆而来,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胡从俊的离开。
“从俊,是不是不喜欢这出戏呀?”黄维问道。
胡从俊转过身来,却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哪里,我只是有些憋闷地慌,想随便转一转!”
“呵呵,要是你有空,不妨到我的办公室里好好谈一谈!”黄维却建议着道:“从俊呀,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一下的,这是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一直没有抽出空来!”
胡从俊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你们谈!”张贤知趣地就要走开。
“张贤,你别走!”胡从俊喊道。
张贤停下了脚步,黄维也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胡从俊笑了一下,告诉他:“老长官,这个张贤可是我们十八军里的宝贝,可以说是我的小诸葛,同时他也是陈长官重点培养的对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他商量一二的,呵呵,如果不是谈什么重要的秘密,他也无需回避!”
张贤的心里一片地感动,到这个时候,真得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黄维最终点了点头。
在黄维的带领之下,他们走进了这个会场边上的一个小楼内,黄维的办公室就是二楼,从窗户里向外望去,还可以看到场中的戏台之上,那个饰演林冲京剧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老胡,其实你我共事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并不喜欢当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黄维却是开门见山,直接谈到了这次的司令员的任免上来。
“可你还是当了这个司令官!”胡从俊平静地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黄维很是坦白地道:“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想继续办好我的军校,所以在校长召见我,要我就任十二兵团司令官的时候,我是再三地推却,却招来了校长的怒斥,他责怪我居安忘危!呵呵,陈长官也要求我来当这个司令官,并且跟我说,如果我不当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那么十二兵团就有会被白崇禧抢走!所以我思忖再三之后,也只得接手。不过,我是向校长要求过的,等他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当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之后,我还是要回去办我的军校,他也这么答应我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黄维的话,与他从陈长官那里听来的话基本一致,这说明黄维并不想骗他,是真得与他交心。
张贤却有点心不在焉,转头望向窗外,那边传来的是林冲悲切的唱词:“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迢,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见胡从俊的脸色已然缓和下来,黄维长出了一口气,又道:“从俊呀,我今天便跟你交个底,我其实也做好了打算,在十二兵团中最多也就干个一年半载的,或许几个月之后就会离开的,到时这个司令官之位肯定会推给你!”
“多谢钧座的美意!”胡从俊客气地道。
黄维却是摆了摆手,话题一转,又道:“只是,既然我现在当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就要把他干好,不能让别人说我不过是一个走堂的!”
“那是!那是!”胡从俊随口附和着,心下里一定是不以为然。
张贤一直站在胡从俊的身后,静静地一言不发,耳边却听着窗外传过来的唱腔:“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鞲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罚难得皋陶。似这鬓发萧骚,行李萧条。此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摇。……”
“其实你们大家都很配合我的工作,只是唯一一个令我有些为难的就是十八军的杨涛军长!”黄维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如今十二兵团也成立了这么多天了,他却连个面也不露,我知道他已经从汉口出了医院,此时回到了湖南长沙的家中,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好,如果他再不归队,只怕我也不好向上面交待!从俊呀,你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他早早地归队才是!”
胡从俊一边听着,一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张贤,听着黄维的话说完,于是问着:“张贤,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杨军长归队吗?”
张贤还在听着林冲的哀叹:“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猛听得胡从俊在问着自己话,却是一脸得尴尬,这种事情以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好开口的,当下连忙摇了摇头,道:“杨军长的事,作为属下,我们怎么好过问呀!”
胡从俊笑了笑,对着他道:“杨军长是一个性情中人,有的时候,不免作出些孩子气的事来!呵呵,其实他对大家的感情很深的,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年,我想只要你们这些师长、军长们以及他的老战友联名,一起给他写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或许可以打动他,可以令下放下包袱,早日回归!”
张贤愣了一下,胡从俊的话无疑是说到了点子上去了,如果换成了是自己,只怕也难以回绝这些战友们的挽留!
屋外的好戏还在上演着,林冲如泣如述的唱词已然打动了所有人的心:“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嚎陶,急走羊肠去路遥,天,天哪!且喜得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忽剌剌风吹叶落,震山林声声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啊!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闱梦杳,想亲闱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