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城里到金化郡如何也有八十里路,如果没有汽车,单凭着人的脚来走,怎么也要走上两天,好在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金化城东面大成山北麓的马岘里、礼尚洞地区,这又要比到金化郡近了有十多里路。
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马岘里,王大虎特别批准张贤带着师部里仅有的五辆军用卡车前往,顺便也希望他能够把二一五师的补给从军部里带回来。
张贤知道在这个大白天里,在公路上开车前进,是非常危险的事,但是情况使然,如果不开车前往,他们不可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目的地,也不可能一次性地将补给的物资带回二一五师,如今只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因为还要顾全师部的安全,仅管王大虎要求张贤带上两个连,但是张贤还是权衡了一下后,只带了武小阳和熊三娃的第一连前往,这第一连也有一百五十多号人,建制还算是相当得齐全,更主要的是这个连也是警卫营的主力,会开车的人就有十多个。
在上午九点半钟,一切准备妥当后,张贤带着队从古城里的师临时指挥所出发,沿着春川通往金化的公路向北行驶,这条公路在战争之初,原本是由汉城通往元山港的公路主干道中的一段,但是在经过了南北双方的反复争夺之后,这条主干道上也已经伤痕累累,路面上千疮百孔,满是炸弹或者地雷爆炸时留下的大坑和小坑,汽车想开快都不可能,并且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里,每过一辆汽车必定会令尘土飞扬。
公路上的尘土的确是太多了,第一辆车还好,第二辆车跟在第一辆车子的后面,根本就看不清前面的路,所以为了方便车前的视野,同时也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张贤命令着两辆车之间相隔距离要保持在三十米以上,这五辆车便在公路上拖了两百多米。第一辆车由张贤亲自带队着来掌握整个车队的快慢节奏,而最后一辆车则是由武小阳押运,以防其他车辆的掉队。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十分小心,主要还是担心天空中会遇到敌人飞机的轰炸,所以走一程便会躲一会儿,好在这条路对于张贤来说也已经走过了,所以知道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哪里可以躲避天空中的袭击,哪个地段比较危险,无遮无拦,必须要迅速地通过。果然,还没有到达华川,他们就遇到了两批敌机从头顶之上飞过去,却也幸运得很,由于事先想得周全,准备充分,这两批敌机都没有发现地面上的目标,呼啸着飞过去。的确,幸运之神是经常光顾那些作足了充分准备的人,这与胜利之神几乎是同出一辙。
中午时分,车队进抵华川城,这里已经成为了七十二军的一处中转站,有一个连的兵力驻守,张贤知道他们最艰难的路途已经过去,后面的道路虽然一样得难行,相对来说却要安全了许多。后面的道路处于两边的群山与沟壑构成了峡谷地带,公路两边的树林也很多,就算是被敌机骚扰,车队也大可不必惊慌失措,随便开下公路,就可以找到隐蔽的所在。
从华川城出来,张贤也长长了出了一口气,由第一辆车楼里跳出来,钻到后面的篷布遮盖着的车斗里去休息一下,让熊三娃在前面带路,他相信熊三娃的能力,一定可以当好向导。
这个车斗里,被护送的受伤飞行员潘飞在几名战士的照顾之下,正倚着车梆子闭目养神,显然是听到车后的动静,睁开眼睛,透过穿过篷布缝隙的光线,看清了张贤的脸,他不由得一动,忽然觉得这个警卫营长好象有些面熟,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肯定不认识。
车子再一次摇摆晃动着向前开去,张贤坐到了潘飞的身边,两个人互相间对视了一下,报以十分友好的微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舒服?”张贤当先地开了口,关心地问着。
潘飞点了下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呢?如今我能坐上车回去,就已经十分不错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靠着脚走过来的,我比你们来说,已经是要舒服得多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但是却又道:“呵呵,要是我,还是宁愿走路的!这种车坐得人都要散架了。呵呵,潘同志,我知道你受了伤,这个时候坐在这里的,被颠得七昏八素,却又动弹不得,一定是痛苦不堪的!”
潘飞看了他一眼,还是摇着头,笑着道:“对于我们飞行员来说,这点的颠簸并不算什么的,我们在空中旋转、在空中翻滚,那才真正得是七昏八素,呵呵,只是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头都搞昏了,那战斗就没法子进行了,只怕早就从天下掉下来了!”
想一想,一个飞行员如果还晕车的话,那的确就真得不配来当飞行员了。边上的两名战士也跟着笑了起来。其中一名战士忍不住地问着:“飞行员同志,开飞机好玩吗?”
潘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着:“你说呢?”
另一个战士接过了话去,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吗?当然好玩了!”
潘飞笑了一下,没有答话。这名战士转头问着张贤:“营长,你说呢?”
张贤也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坐过飞机,不知道!”
“呵呵,要是说我们营里,也只有三娃哥坐过飞机了!”边上又一位战士告诉着他们。
“可是他说坐飞机一点都不好玩!”第四名战士道:“他坐上去只剩下了又吐又晕,还没有适宜过来,就从南京到了武汉!”
“是呀,第一次坐飞机一般都会很不适应的!”潘飞也笑着告诉众人,不过他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三娃?是哪个三娃?他姓什么?”
“他姓熊!”有人已经在抢着回答着:“现在就是他在前面开着车呢!最早的时候他还当过国民党兵呢!要不他会坐过飞机?”
“熊三娃?”潘飞蓦然一怔,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初在武汉的时候,由于张仁的缘故,他也经常性地成为了当时武汉警察局长张贤的坐上客,那个时候熊三娃正是张贤的亲随,自然认得的。
“怎么你认识他?”张贤看着潘飞的表情,明知故问着。
潘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道:“如果他到过武汉,我就可能认识吧!”
“他的确到过武汉,还在武汉呆过很长一段的时间!”张贤告诉着潘飞:“三娃可不是简单的人,当年他可是武汉警察局局长的亲信!”
“如果是他,那就不会错了!”潘飞点着头。
“你怎么会认得他呢?”张贤故作不知地问道。
潘飞笑了一下,老实地道:“当年我在武汉的时候,是飞行中队的成员,我们的队长就是武汉警察局长的弟弟,所以我们经常去张公馆,这样认识的!”
“呵呵,原来潘同志也当过国民党呀?”张贤笑道。
潘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显然,他并不喜欢别人跟他提起那段往事。他的表情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当下也自我介绍着:“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也当过国民党兵,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才成为了解放军!”
一听说面前的这个营长也是与自己同样的经历,潘飞这才舒展了眉头。
“呵呵,潘同志是怎么当的解放军?你也被俘过吗?”张贤问着他。
潘飞却摇着头,有些自豪地告诉着他:“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起义过来的!”
“起义?”
“对!”潘飞道:“淮海战役的时候,本来我们配制着要去轰炸解放军阵地的,呵呵,我早就不想跟着国民党反动派了,所以那天我开了飞机后,就没有回头,直接去了开封,就这样成为了解放军!”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想来这个过程远非如此简单。
“那么你的队长就这样放你跑了?”张贤忍不住地问道,实际上是想从他的嘴里套出自己弟弟张仁的情况来。
潘飞摇了摇头,仿佛是陷入了回忆里,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苦笑,告诉着他:“他不放我走又能如何呢?其实他也知道,蒋家王朝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跟着你一起起义呢?”
“他?”潘飞不由得一声苦笑,道:“他可是一个蒋介石的忠实走狗!”
听到潘飞这样得来说自己的弟弟,张贤有些不快,但还是问道:“你这么恨他吗?”
“恨他?”听到张贤这么来说,潘飞连连摇着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老实跟你讲吧,其实我跟我们队长的关系是最铁的,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而且当年也是从抗战中走过来的,吃过不少的苦。只是他这个人有的时候太爱钻牛角尖,有些愚忠。其实他比我聪明,对形势看得也比我清楚,只是因为他自认为宋美龄是他的恩人,所以他觉得不能背叛!呵呵,如果对反动派也讲什么情义的话,那就是对人民的反动了!”
可以听出来,潘飞还是十分得佩服张仁的,但是张贤却并不喜欢他最后对弟弟所作出来的那断评价,却也知道,他的话意是在表达自己的高尚,为他自己的背叛找到了一个堂尔皇之、光明正大的理由。
“你们的队长最终还是放你跑了?”张贤猜测着问道。
潘飞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一脱离阵形,他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去,他的能力比我强很多,所以很快就追上了我,我如何也摆脱不了他,那个时候,其实他只要一发炮弹就可以把我打下来,但是他最终也没有这么做,一直到我降落他才离去!我知道他是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放了我一马!”他说着,又有些感慨,道:“有的时候,我还真得十分怀念他!”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弟弟张仁也犯了与自己几乎是相同的错误,过于重情重义,到头来可能害的是自己。
“呵呵,但愿将来打台湾的时候,你不会跟你的队长交上手!”张贤有意无意地道。
潘飞愣了一下,这其实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