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有些恍惚,脱口而出道:“小段兄弟……你们认识?”
段钺张了张口,还没等说些什么,容昭便道:“我算是阿钺的姐姐。”
何嘉看了看段钺,又看了看容昭,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他想问的是,既然段钺是无秽阁的人,那她是不是也是无秽阁的人?可是想了又想,倘若容昭真的是无秽阁中人的话,她之前的所作作为倒是也可以理解了。且不管她目的为何,但既然无秽阁前前后后救了他两次,想必也并不想要同他作对。
想到这,何嘉心稍微定了定,但仍是冷冷出声道:“道长身上还真是有许多神秘之处。”
容昭全然没理会何嘉话里的讽刺之意,纤长的手指捏着信笺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放于烛火之上,信笺顷刻间便成了灰烬。
“你怎么烧了!”葛全惊呼出声。
容昭含笑看向何嘉:“上头的确是你家将军的官印,不烧的话,等赵广反应过来找你讨要么。”
何嘉目光沉沉。此人行事诡秘,叫人摸不清头脑,但不像个鲁莽之人。而今突然烧了这道信笺,也必然是有她的打算在。
“为何不留下,作为日后揭举李章的证据?”何嘉问道。
容昭语气淡淡:“李章不是傻子,他既然做了,就绝不会留下隐患。即使你拿着这道调令和他对峙他也不会承认,顶多是找个替死鬼罢了。”
何嘉沉思片刻,又问道:“若是赵广发现之后,让李章追究我的罪责,再去讨要一封呢?”
“阿钺身手不错,赵广查不到校尉的头上来。”容昭道,“且李章绝对不会传第二道令。”
见何嘉仍是满脸怀疑,容昭起身道:“大人亲自随我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说罢,她不再啰嗦,直接带着段钺出了客栈。何嘉和葛全紧随其后。四人分别上了马,容昭却偏头对葛全道:
“劳烦葛都尉将清丰县的城防换成自己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三日之内,只进不出。”
葛全愣了愣:“现在?”
容昭点头道:“没错,现在。”
这一举措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何嘉,等他点了头,才掉转马头,向着城门口驶去。
清丰县不大,所以客栈距离县衙并不远。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县衙门口的时候,容昭低声对着段钺交代了句什么,随后段钺便不知道去了何处。
看守县衙的已经换了个衙役,样子还算是板正,听说来人是司军校尉,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赵县令说了,校尉大人若是还来胡闹,他只能给上报刺史大人了。”
何嘉刚要发作,却听见身边传来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何为胡闹?且不说你一个县衙见了六品校尉不下跪行礼,你家县令竟也不知出门迎接,难不成这清丰县令的规矩便是如此?”
衙役愣了半晌,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杵在这做什么?去叫你家大人出门跪迎上官。”容昭冷声道。
见衙役还不动,容昭也没了耐心,直接对着何嘉作揖道:“校尉大人,依小人看这清丰县县令是个胆大包天的,不仅私通山匪,还敢以下犯上,不如直接叫人捉拿了,何必再同他斡旋。”
何嘉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是直接捉拿赵广。可倘若他狗急跳墙怎么办?赵广非良善之辈,他在清丰县任职数年,很可能还留有后手。
他犹豫一番,看容昭态度笃定,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左右先将赵广拿在手里,调令已烧,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想到这,何嘉咬咬牙,厉声道:“来人!县令赵广涉嫌通匪,即刻押入地牢。”
那衙役一听“私通山匪”,瞬时便觉得此事要不好,可还没等他将赵广叫出来,何嘉身边的官兵便闯了进去,只听见里头劈里啪啦一阵响动,咒骂声此起彼伏。
不消片刻赵广便被人拎了出来,他身材干瘦,被身彪体壮的官兵一左一右捏着,活脱脱像个小鸡崽子。
赵广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何嘉鼻子痛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有刺史亲印与你共摄一职,你怎擅自捉拿于我!”
何嘉嗤笑出声:“是么?烦劳赵大人将刺史亲笔所写之信笺拿出来才好,否则你便要多担一个伪冒之罪了。”
他吩咐人将赵广放开,让他回后堂去取所谓的信笺,片刻过后,赵广的脸上仿佛顶了个屎盆子,两条稀疏的眉毛快要拧做一条。他咬牙切齿道:
“你拿走的?”
“你敢污蔑本官?”何嘉呵斥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赵广目眦尽裂,“那张信笺我只给你一个看过!我要禀告刺史大人……”他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跑去,官兵原本准备去拦,却被容昭止住。
“让他告,且看看李章会不会多瞧他一眼。”容昭风轻云淡道。
何嘉看了她一眼,犹豫之下,还是按照容昭的意思办了。
不消片刻,赵广便从屋内出来,命人将一封信快马加鞭的送去了州府。
少台山距离州府不远,一来一回只消一个时辰左右。为了防止赵广和山匪通风报信,容昭让何嘉将整个县衙团团围住,蚊子都飞不出去一只。
一个时辰后,前去传信的回来了,赵广忙起身前去查看,却发现他什么都没拿回来。
赵广怒道:“回信呢?”
那人声若蚊呐:“刺史大人并未给小的回信,且说他不知道什么调令的事,将小的赶了回来……”
赵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压根想不明白为什么。
分明……分明那信笺是他亲自叫人送过来的!送信之人给他看了刺史的玉符,他这才深信不疑,为何李章如今又说不知道此事……
赵广搜肠刮肚,却仍然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只能不断嚷道:“你污蔑构陷!刺史大人必是被你蒙蔽,我要去州府,我要亲见刺史大人!”
何嘉冷笑道:“真以为自己搭上刺史这根线,便能罔顾大盛律法了吗?”说罢,他厉声道,“既如此,来人!将此人以及和他牵扯的县衙一干人等全部收押,听候发落!”话音一落,赵广便被人挟制住,口中塞了一根布条,旋即被押入地牢之中。
顷刻间,原本就萧条的县衙惨叫声此起彼伏,等人被押了个七七八八,何嘉正欲离开之时,却听见容昭在他身侧低声提醒道:
“清丰县不可一日无主事。大人左手边那位叫冯骆的县丞并未参与进来。”
何嘉循声看去,的确见到一个模样瘦削,身材有些矮小的男人正惶恐地看向他。
“赵广被收押的这些天,清丰县便要仰仗冯县丞了。”何嘉走近对他行礼道。
冯骆闻言一怔,似乎似乎没想到这话是对他说的,待回过神后忙回礼道:“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等该关的关完了,县衙亦恢复了往日的运作之态时,何嘉才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李章一定不会承认这件事?”
容昭平静道:“一般地方下官有事禀告刺史,过城门时便递上文牒,行至州府时要先将来意告知与司马,待司马定夺后再呈给刺史。这和洛阳城的规矩大差不差,只不过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刺史,但按照民间的说法,刺史也算是半个土皇帝了。”
她语气一顿,旋即续道:“是以送信的在见到刺史之前已经见过许多人了,李章若是重新传了一道调令,这件事情必然要经过多人之手,萧将军的官印也不可能再用,否则便是落人话柄。赵广通匪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一天东窗事发,这道信笺被人翻出来,李章一定会受到连累,不如尽早撇清关系。”
“你叫葛全换了城门的布防,不许出城,是怕今日事发,赵广和山匪通风报信?”何嘉问。
容昭轻轻笑了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定。
何嘉立时便知道,她心中应该还有其他打算,只是还没到说的时机。
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容昭竟对于揣度人心有如此深的造诣。葛全必定没有对她提起信笺之事,她却能提前猜到事情的走向,并让段钺提前将信笺偷了出来。她先后猜对了李章、赵广的心思,并且将二人的退路统统堵死,还不忘隐瞒消息,让少台山上的那群匪徒没法知道清丰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赵广被羁押的消息不能传到山匪耳中?
何嘉看向容昭,只见她神色如常,便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到解释的时候。
但他无比肯定的是,至少目前为止,每一个走向仿佛都在她的计算之内,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他心中烦闷。
她游走于兖州城之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嘉目光深邃,脑中思绪翻涌,却根本想不明白缘由。
彼时,葛全已经将城门的布防换成了手下的人,告示张贴出去,百姓虽多有怨怼,但是知道他们是来剿匪的,只抱怨几句便罢了。
容昭、何嘉二人处理完县衙的事情赶来时,葛全已经等了好久。
“接下来要怎么做?”葛全问道。
容昭看向距离清丰县不远的少台山方向:“等。”
“等什么?”葛全不解。
“三日之后。”
葛全仍是一知半解,正准备再问的时候,何嘉一把将他拉过来:“哪那么多话,三日之后你便知道了。”
“这几日辛苦葛都尉,将清丰县百姓每三户分成一牌,牌上须有人数、姓名,且须同户籍相对。每日傍晚挨家挨户核验,若是发现窝藏土匪、隐匿不报者,三家全部收押审问。”容昭声音平淡,语气不急不徐。
听了此话,何嘉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好法子,连连点头:“另外,告诉百姓,若是发现山匪可以到县衙检举,凡是检举者统统赏粟十石。”
山匪之所以如此猖獗,还是因为他们有的同百姓之间关系过密。他们或威胁,或贿赂,隐匿在寻常百姓家中,不仅官兵搜查不到,还能从县里明目张胆的给山上的带补给回去。
将百姓之中恶人揪出来,并且大闭城门,山匪便只能饿着肚子。而三日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在山匪饿的周身无力,却不至于饿死、饿晕。清醒的挨饿远比饿死痛苦百倍。
葛全领了命,带着一队人马去县衙取户籍簿了。
“接下来可需要我派人上山探查山匪的具体位置?”何嘉问道。
容昭摇了摇头:“不必,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大人去做。”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何嘉。
何嘉接过,发现上面潦草地写了一句话:
勿要下山,一切在掌握之中。
此时何嘉才注意到,原本消失不见的段钺此刻正安然站在容昭的身边,这张纸应该也是他带回来的。
“这是你今早回到县衙之后,有人悄悄地出了城,想要往少台山上送的东西。”
“想必是赵广为了安抚山匪,特意叫人送上山的。”何嘉沉声道。
那个时候的赵广还是心有成算,以为万事皆在掌握之中,殊不知容昭用了如此直截了当的一个办法,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容昭微微颔首:“送信的人已经提到地牢里去了。刑狱之事,想必大人应该十分在行。”
何嘉点头称是:“我从前跟随将军打仗时,俘获的敌军都是由我来审。”
容昭正色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与校尉大人了,还望务必要问出赵广的罪证。不仅仅是他,县衙中但凡是赵广的亲信都要审,先将他藏匿的钱财找出,和山匪往来的文书他必然不会留,但是这一封加上送信之人的口供也够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罪证找齐了之后暂时不必处理赵广,先将他身边之人查办干净。”
何嘉看她神色,心中生起一些别样的思绪,但还是点了点头。
经过此前种种,虽然此女子身份成谜,目的未知,但也能看出他是真心帮自己,且是个有本事、有心计的。何嘉向来是个用人不疑的性格,凡事懒得想那么多,只要她口中的话句句在理,那么多听一些便也无妨。
他应下后,不再多做停留,翻身上马,带着人朝县衙去了。
段钺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等到人走远了才开口道:“阁主,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回了客栈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何嘉心路历程:这人谁?江湖骗子罢了——她算的有点东西——她挺厉害的,但是身份不详,值得怀疑——身份不是问题,容道长说什么我做什么,反正她说的一定是对的(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