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地牢内。
空气湿冷,伴随着浓厚的腐烂气味。这里蛇虫鼠蚁遍布,且灰暗异常,只有零星的几只烛火摇曳。墙壁由于潮湿氤氲着层层水汽,正因为此种环境,许多犯人带着伤押进来的时候伤口往往都会出现疡症,从而导致一命呜呼。
清丰县一直治安松懈,再加上县令懈怠,所以地牢中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地上脏东西遍布,无人打扫。
赵广被关押在最里面的那一间。
那间牢房坐落在地牢的最深处,是最暗、最阴冷的一间,里面环境极差,原本是用来关穷凶恶极之人的。
何嘉捏着鼻子推开门时,赵广正瘫倒在稻草堆上,听到动静后原本呆滞的瞳孔一亮,也不管来人是谁,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刺史大人着人来救我了是不是?”
何嘉将他一脚踹开,但却刻意放缓了力道,不至于将他踹出内伤来。
赵广将额前仿佛稻草一般乱蓬蓬的头发拨开,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是何嘉,立即破口大骂道:“何嘉!你这个黑心肝的小人,竟然敢私自缉拿朝廷命官,等我出去后,必然要禀告刺史,治你的罪!”
若非容昭提前交代过要留赵广一命,何嘉此刻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拨皮抽骨,再扔去少台山上喂狼。
何嘉冷笑道:“那你也先得出去了再说。”
说罢,他招呼了两个人上去将赵广捉住,谁知在地牢里冻了整整两日的赵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奋力挣开,一路连滚带爬,越过把守的士兵跑到了地牢的长廊之上。
何嘉大步上前,忍者恶臭将他掼倒在地。
赵广大喊道:“来人啊!有人要杀朝廷命官!”
虽说县衙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人,但赵光这厮嗓门实在是不小,震得何嘉耳朵生疼,干脆从衣服上扯了根布条塞进他的嘴里,这下才终于安静了一些。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出去。”何嘉警告道。
离开了这极其脏乱的地牢,可是赵广在里头住了两天,身上难免一股浓重的臭味,刚才又在满是泥泞的地牢中滚了一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何嘉一路捏着鼻子将人提了出去,先叫人给随便擦洗了一通,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勉勉强强看出个人样来。
容昭早就在三省堂等着了。
所谓三省堂,是衙门处理机密要案的地方,清丰县衙的已经荒废了许久。
何嘉先将赵广掼在地上,旋即把里里外外所有门窗全部锁好,命葛全在外面守着,所有人一律不得靠近。
此时此刻,屋内就只剩下了容昭、赵广、何嘉和段钺四人。
赵广嘴里的布条被一把扯出,他得了喘息之机,张嘴便吐了何嘉一脸的口水,骂道:“何嘉你个王八羔子,别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有李刺史在,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和你家将军!”
何嘉脸色乌黑,手上的关节捏的咔咔响。
容昭瞥了段钺一眼,他立即会意,上前按住赵广的后肩,只片刻他便痛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大人在地牢里面关了这么多天,竟还有力气骂人。”容昭垂目看向他,“看来是铁了心要去死了。”
她今日依旧是男子装扮,寻常人无法看出破绽。
赵广怒目道:“你是谁?”
“能救你命的人。”容昭淡淡道。
赵广冷笑一声,对着何嘉嚷道:“这就是你请来的帮手?你们想从我身上打探的事情我半个字都不会说!”
段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的他惨叫一声,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容昭。
“李章给你的那份调令是我叫人去偷的。”容昭平静开口道。
赵广闻言开始挣扎了起来。
“可赵大人有没有想过,为何李章不愿意给你再传一封?”
赵广咬牙不吭声,段钺在他耳边冷冷道:“问你话,你便答,否则我有的是法子折腾你,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来话。”
“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赵广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容昭笑道:“是,也不是。你在清丰县当值十年,应该知道调令的规矩。那张纸想必你也仔细端详过,官印上面的纹路,可还记得?”
赵广冷脸看向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是熊纹,对吧?”容昭缓缓道,“熊印是五品武将所用的官印,三品刺史之印应当是雀印才对。”
在大盛,地方官员所用的官印便是其职籍所在州县的名字以及符合其官阶的动物。
赵广只是一个八品,而官印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持有,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他一定记得赵广给他调令上面的官印究竟是哪种纹路。
何嘉看着赵广的脸色由白变青,心中暗暗赞叹此种审讯方式。
非逼供,非刑讯,此为诛心。
并不直接将真相告知于犯人,而是循循引导,让其不断遐想,等到最后再揭开时,必然是精心破胆。只要从神思上土崩瓦解,之后再想问什么做什么便都是易如反掌了。
她态度不急不缓,衬得赵广更加慌乱起来。
“如今赵大人已是阶下之囚,我没有理由骗你。”容昭继续道,“兖州的五品武将只有一个人,想必不用我说,赵大人便能猜到。”
如果说方才的话让赵广动摇了三分,那么这句话便会让他动摇七分。
段钺将赵广松开,他立即栽倒在地。
赵广仓皇不定,而容昭的语气却仍然不急不缓:“赵大人便没有怀疑过,为何那封调令是秘密送来,并没过官府的明路?李章应该嘱咐过你不要声张,目的就是利用你,对付上头官印真正的主人。”
“你想要做什么?”赵广脸色苍白,问道。
“救你的命啊。”容昭笑道,“李章利用你,你难道不恨他吗?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是何等凄惨,而他却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
她的声音轻柔,嘴角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玲珑剔透的双眼仿佛已经将他看穿。
容昭让段钺将那日截下的信递到他的眼前,道:“替你送信的长随已经招了,口供和这封信皆是罪证。你养在外头那个妾室现在还在地牢里……那地方你待过,什么滋味想必你也清楚。”
赵广情绪几近崩溃,颤声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两件事情,你做到了,你们就都能活。”容昭依旧平静的看向他,“第一,将李章对你交代的所有事情誊录口供,包括他怎么要你和山匪勾结,怎么威胁你将何嘉葛全两人卖给山匪的。”
赵广艰难道:“和山匪勾结,不是李章要我做的……诱杀他们两个也是我的主意,李章只是交代了我几句。”
容昭静静地看着他:“按照我说的写。”
何嘉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明白容昭的意思,她是要赵广拉李章下水。此法虽然有些阴险……但却不失为一个上上策。李章教唆赵广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妄想加害于人,而如今事情败露,他却能落个全身而退的下场,实在是叫人嗔目切齿。如果利用赵广借此机会攀咬李章一口,日后他行事也会多了一分掣肘,萧云峥也不至于处处被他挟制。
“第二件事,用你之前传信的方式给少台山的山匪写信,告诉他们来剿匪的人明日便会撤出清丰县,让他们下山取粮。”
“我和山匪之间的往来一直都是靠我身边的长随……”赵广声若蚊吟。
容昭道:“那便让他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赵大人可要交代清楚了。”
语毕,何嘉上前便要将赵广带出去,听见他又道:“能不能把阿莲放出来?”赵广声音酸涩,“她身子弱,最是娇气,怕是受不了地牢的苦楚……”
何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莲应当就是那个妾室。
想到这,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赵广的肚子上:“你家里的糟糠之妻尚且紧衣缩食,现在反倒是关心起你娇生惯养的妾室来了?”
赵广蜷着身子,吃痛叫了一声,嘴上却反驳道:“你若不放她,这两件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做。”
何嘉看他这一副耍赖的嘴脸,正欲发作的时候,容昭道:“校尉大人,便听他的罢,总归错的人是他,而非那女子。”
赵广神色缓和了些,却听见容昭又道:“你将她放在心上,精心照料,可她进了地牢之后立马便将你藏匿在井下的钱财招了出来,你现在又要保她的命,值得么。”
赵广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情,脸上表情一滞,旋即浮现起了悲伤之色。
“你懂什么!这些年里阿莲对我掏心掏肺,若是没有她,我只怕是一刻都活不下去了!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自保……”赵广喃喃道,不知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他们。
说起来倒也可笑,他也算是为官十余年,活得竟还没有一个女子通透。
既如此,容昭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让人将赵广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