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等人都候在侧殿等着进去服侍,内侍的通传声亦是听到了。
“端王”二字在她耳边响起,阿妧蓦地攥紧了帕子,控制住让自己不要失仪。
当初阿嫣是怎么走的,这些大宫女们心中都有数。见阿妧小脸儿煞白,素月当机立断的道:“阿妧,今日给太后准备的参茶还没好,你去茶房盯着。”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耽误差事?
太后对这件事也算知情,若觉得自己擅离职守,怪罪下来怕是要牵连素月她们。
“阿妧你去罢,我们替你圆场。”素英和素心也劝阿妧,让她暂避端王。
见她们好心维护自己,阿妧感激的道谢,快步离开了。
她才走没片刻,端王赵屿已经迈进永寿宫的大门。
赵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看起来不像个王爷,倒像个翩翩公子。他生得相貌俊美,笑起来又温柔多情,本该引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可少数知晓那些传言的宫人们,畏惧不已。
当内侍通传说赵屿来时,冯太后留意到宫人中没有阿妧。
素月才想替阿妧解释,赵屿已经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皇嫂请安。”
赵屿也曾在冯太后名下养过些时日,后来给了刘太妃,只是称呼依旧没改。
冯太后面上已经露出笑容来,她慈祥的道:“你这孩子,倒往哀家这儿来得勤。”
“儿臣得了件好东西想献给母后。”赵屿说着,拍了拍手让人把东西抬了进来。
这是一块上好的整块沉香木雕成的老寿星,雕工精致不提,寻到这样的木材着实是难得。
“母后瞧瞧,您可喜欢?”赵屿扶着冯太后走下去细看,顺口问张皇后道:“皇嫂觉得如何?”
张皇后看后不由含笑道:“八弟有心了。”
“老八这孩子素来贴心。”冯太后偏过头对赵屿笑道:“哀家是真喜欢。”
赵屿露出谦逊之色:“能入得母后和皇嫂的眼,便我没白费功夫。”
“说罢,巴巴给哀家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是又有什么事求哀家?”冯太后佯装板着脸,如同每一个对顽皮晚辈纵容又无奈的长辈。
素月等人闻言,心都高高提起,生怕端王直接要阿妧。
“儿臣孝敬母后是做人子的本分,母后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儿臣的心。”赵屿装模作样的可怜相引得冯太后和张皇后都笑了起来。“若母后误会儿臣,儿臣往后可不敢再叨扰母后了。”
冯太后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说,哀家可不管你了。”
“先留着这次。”赵屿见好就收。“等儿臣想到了,再来求母后。”
端王对阿妧没死心。
若真的如此,阿嫣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在众人复杂的心绪中,太后打发赵屿去寿康宫去看刘太妃。
赵屿笑眯眯的告退,然而他却没急着离开永寿宫,径直去了茶房。
“本王陪母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口渴不已。”赵屿看着目光中露出惊恐之色的阿妧,冠冕堂皇的对同在茶房中的宫女道:“你们去给母后送茶,阿妧留下给本王倒茶。”
阿妧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垂首恭顺起身应是。
“王爷请用。”阿妧依言倒了茶,在赵屿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忍着恐惧和恨意,垂首将茶奉了上去。
赵屿顺势就要抓住阿妧的手腕,阿妧手抖了一下,茶水撒了大半。
“你姐姐在本王府中,你尽管放心。”赵屿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低低的笑让阿妧毛骨悚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亦是会善待她。”
阿妧想躲却又不敢,害怕赵屿会迁怒阿嫣。
“王爷,王爷——”正当赵屿想要抬手揽住阿妧的腰肢时,他身边的长随在外头提醒道:“皇上来了永寿宫,听说您没走,正找您过去!”
赵屿目露不耐,可发话的人是他的五皇兄,当今皇上赵峋,他不敢不从。
不过看到阿妧轻颤的身子,他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等着本王接你回去跟你姐姐团圆——”
留下了这句话,赵屿神清气爽的推门离开,阿妧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捏破。
她的衣袖已经被茶水洇湿,自是不能再去前头服侍。她放下了茶盏,立刻出门往自己房中走去。
正拾级而上的赵峋,见身边赵屿有些心不在焉,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赵峋隐约看到一抹窈窕的粉色身影一闪而过,不由皱了皱眉。
冯太后已经赏了赵屿一个貌美宫女做侍妾——赵屿表现的这样贪恋女色,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在自己面前故作姿态?
赵峋收回了视线,道:“东张西望的在看什么?”
“回皇兄的话。”赵屿回过神来,忙道:“臣弟想着母后寿辰在即,该送件什么寿礼好。”
他这话显然是现编出来搪塞的,赵峋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皇兄,母后让臣弟去寿康宫看望母妃,您看——”赵屿忽然想起个现成的理由,刚好从皇兄这儿脱身。
赵峋更觉得他方才举止可疑,面上却不显,微微颔首道:“替朕问刘太妃安。”
等他离开后,赵峋吩咐了身边人一声,查清端王的异状。
***
冯太后正准备再敲打张皇后,听到内侍通传说皇上来了,便住了口。
张皇后委屈的神色忙收了收,换上了笑模样。她忙起身迎了下去,只见宫人们打起帘子,一身玉色帝王常服的赵峋走了进来。
“给母后请安。”
冯太后和皇上虽不是亲母子,可素来是母慈子孝,让朝臣和天下百姓悦服。
“皇上的心意哀家知道,不必日日辛苦来永寿宫问安。”冯太后心疼的道,俨然一副慈母之态。“皇上忙于朝务,要多注意保养身体。”
赵峋亦是做足姿态,神色温和:“母后疼惜朕,朕却也该尽人子的孝道。”
冯太后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见赵峋来,张皇后让出了原本的位置,自己在绣墩上坐了,在一旁陪着说话。
“这尊老寿星,是老八孝敬的罢?”赵峋看到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沉香木雕件,随口道:“这些时日八弟倒是往母后这儿来的勤,不知他又有什么事要求母后?”
冯太后纵容的笑笑:“这次皇上误会老八了,他这回来可什么都没说。”
因赵峋进来,宫人们要重新奉上茶。
“皇上请用。”阿妧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素英递给她的托盘,送到了皇上面前。
她回自己房中换了条崭新的衣裙后,立刻赶了过来。正是当值的时候,她迟迟不归定会让太后不悦。
素英等人也心里清楚,特意把这露面的机会给了阿妧。
她才走近时,赵峋便留意到了她。
他记得冯太后身边原先并没这么个人,她垂着眸子,动作轻柔利落,规矩极好,容貌也极好。
赵峋淡淡应了一声,似是没将她看在眼中,仍旧跟冯太后说话。
见皇上并没注意她,阿妧松了口气,退后两步便捧着托盘出了门。
先前她只远远的见过皇上,不似今日这般接近。皇上和端王虽是兄弟,又都曾被冯太后宫中养过,两人从模样到性情都不同。端王外貌俊美轻薄,皇上则是更成熟,英俊而沉稳。
帝王的威严内敛,赵峋轻易不喜形于色,给人温和平易的假象。一身玉色常服的赵峋显出几分温润之感,可他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却透着上位者威仪和冷峻,让人心生敬畏。
不过阿妧对赵峋的印象不坏,甚至心存几分感激。
听说是皇上恰好找瑞王,无意中却给她解了围。
阿妧将托盘放到一旁,想起端王的话,感觉一股子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
明媚的春光透过支起的窗,温柔的散落进来,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
永寿宫,太后寝殿。
是夜,冯太后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留了张嬷嬷在身边说话。
“皇上顺着哀家的意思选了皇后,刘贤妃和温昭媛也都是来自与冯家交好的世家,偏生没有一个得宠的。”冯太后想到自己外甥女只能做个面上贤惠大度,实则并不能让后宫敬服。“好不容出了个婉婕妤有孕,没保住也就罢了,还因此失宠。”
婉婕妤是刘太妃家的旁支,入宫后还算得宠过几日。
张嬷嬷劝道:“也不怪婉婕妤,当初婕妤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流掉了,她怀疑跟郑贵妃脱不开干系……”
冯太后冷笑一声,道:“就算真的是郑氏所为又如何?她不仅没捏住郑氏的罪证,还犯蠢唆使人给郑氏下药。”
贵妃郑氏得宠多年,才入宫没多久的魏美人就敢给她下让女子绝育的药,幸而发现及时,郑贵妃并无大碍。
一个美人如何能插手贵妃的饮食?哪怕是位居婕妤的人,也未必能做到……其中的桩桩件件,格外耐人寻味。
最后事情闹到赵峋面前,一来魏美人咬死了是她恨郑贵妃、花了大把银子买通了膳房,二来婉婕妤承认了自己因失子之痛跟魏美人抱怨过,许是魏美人为了讨好她才去害人。
赵峋看在冯太后和刘家拥立有功的情面上,此事到此为止。只处置了下药的魏美人,婉婕妤夺了封号,闭门思过。
“这个蠢货,平白给了皇上递了把柄过去。”冯太后恨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宫出了这样的事,紧接着刘家门生犯事被抖落出来,前朝皇上处置自然没留情面以儆效尤,这次没人敢求情。
自从赵峋登基后,冯太后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正在一点点被皇上化解蚕食。
张嬷嬷不敢轻易评判,只得默默侍立一旁。
“皇上对哀家的人有戒心。”冯太后语气不善的道:“皇上本就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子,婉婕妤犯蠢,只怕正好趁了皇上的意。”
皇上和太后并非亲母子,各有各的打算。
即便是亲母子,在天家里反目成仇亦不是少数。
“奴婢有一拙见,想请太后示下。”张嬷嬷斟酌着开口道:“先前您送到皇上身边的人,俱是世家贵女,端方持重,对于皇上来说,怕是失了新鲜。”
冯太后闻言,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哀家给皇上送个貌美且身份低的女子?”
没有家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那日皇上来,似乎多看了阿妧一眼。”张嬷嬷低声道。
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张嬷嬷最是了解冯太后。冯太后身边的人,最要紧的便是忠心,非得熬资历上来不可。之所以留下阿妧,她的美貌是最紧要的缘故。
冯太后倒不意外,她沉吟道:“哀家再想一想。”
张嬷嬷服侍太后歇下后,念及她年纪也大了,冯太后并不用她值夜,换了素心来。
从太后寝殿出来后,张嬷嬷去了阿妧房前。
“阿妧姑娘,睡了么?”
当阿妧回到房中时,已是深夜。
这一整日她都是提心吊胆的度过,生怕太后因着端王的到来而改变主意。
纵然不是她的过失,可端王因她而有出格之举,太后要维持慈母的风度,不好责备端王。太后属意她成为大宫女又如何,没有服侍的情分,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干脆把她送到端王府,何必因她生风波?
阿嫣姐姐为她舍身付出,她不甘心!
正在千思万绪间,忽然门前出现灯影,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嬷嬷,您来了。”阿妧吓了一跳,忙起身去开门:“您有事吩咐一声,奴婢过去也就是了。”
见阿妧还未更衣,张嬷嬷便知她因着白日里的事忧心,根本睡不着。
“今日端王去茶房时,同阿妧姑娘碰面了罢?”张嬷嬷在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道。
阿妧心中悚然一惊。
“是,奴婢见到了前去寻茶水的王爷。”阿妧没有掩饰自己的慌张与恐惧,张嬷嬷寻了过来,她觉得事情是有转机的。既是如此,她就示弱,好让张嬷嬷放松戒心。
她本也没觉得在茶房中的事能瞒过太后和张嬷嬷。
“得王爷看重,是阿妧姑娘的福气。”张嬷嬷望着在灯下愈发显出惊心动魄美貌的阿妧,温声道:“看来不久后,咱们永寿宫就要再出一位王爷侍妾了。”
姐姐的辛苦付出,决不能功亏一篑。
“奴婢求嬷嬷帮忙!”阿妧把心一横,跪在了地上。“奴婢只想留在宫中服侍太后,哪怕仍旧是让奴婢回去当做洒扫做杂役,奴婢也不想出宫——”
张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妧。
“阿妧姑娘是不想出永寿宫,还是不想去端王府?”
阿妧似是被问得哑口无言,无意识的睁大了眼睛,一时没言语。
“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张嬷嬷的语气缓和下来,似是安抚了阿妧的恐惧。“只是我不知道阿妧姑娘的心意,怎么能帮你?”
“奴婢不想去端王府,求嬷嬷帮忙!”阿妧泪汪汪的道。“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端王于女人上的名声,张嬷嬷自然清楚,阿妧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
“你什么都愿意做?”张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又反问了一句。
阿妧忙不迭的点头,目露乞求之色。
张嬷嬷忽然露出笑容来,态度温和将阿妧扶了起来。“阿妧姑娘别急,事在人为。”
阿妧心跳得厉害极了,面上只做懵懂,还一味的哀求张嬷嬷。
等张嬷嬷离开后,阿妧才撑着身子在床边坐下。
在冯太后等人的眼中,只有美貌是她最大的优势。若不把她给端王,那么要把她送给的那个人,身份一定比端王还尊贵——
她觉得自己多半已经猜到了。
当今皇上,赵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