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立刻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应该先下手为强才对!
此前她也已看过许多间茶号。要么质量次,要么管理差,要么干脆不让她进门,她不凑合,转身就走。
而这家茶号是她十分看好的。毛掌柜也知道这一点。
她又不是门外汉,乖乖等别人报价,不是把自己完全推到被动地位了嘛!
瞧人家苏敏官苏老板,为了一桩几乎不可能的单子,也要抢先自己报价。
当然,“先下手为强”的策略也并非处处适用。但在眼下的情境里,她等于完全丧失主动权。
其实也就是一念之差的事。怪她以前实践经验少。
她在德丰行埋头苦干那么久,知识储备倒是有,就是没机会实践讲价。这方面处于劣势。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林玉婵假装低头喝茶,想了两秒钟的补救之策,随后笑盈盈抬起头。
“掌柜的听岔啦。我要炒的是四千斤茶,不是八千斤。”
她起身来到柜台,反客为主地拿过笔,扯张纸,开始算成本。
“……一百四十两,这是市价水平,不会让您无钱可赚。”
容闳给她的加工费预算只是堪堪够用。如果她讲不下价,还得自己贴钱。
虽说她在毛茶上已经赚了近六倍成本,加工方面倒贴点钱也无妨;但她也不能太宽于待己,起码得谈出个正常市场价,不能让人把她当冤大头。
毛掌柜一听她这价,笑了,用一种打量小女孩的眼神看她。
“姑娘于茶叶鉴定方面是行家,但恕小人直言,对行情人工什么的,还是不太了解。一百四十两,我们这场地费都不够呀。”
话里话外,她不懂事,胡闹。
林玉婵不得不沉下心来,继续磨嘴皮子,说我们这不是一杆子买卖,以后还会找你合作;我虽是小商号,但跟您交易,不会收佣金和通事费……
半晌下来,毛掌柜坚持“二百两银子”的底价,不让步了。
也有伙计们凑过来听热闹帮腔。林玉婵忽然听到有个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一个女人家,放她进来就够意思了,陪她玩这么久,还跟掌柜的还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毛掌柜脸色一变,斥道:“不好好干活,就知道嚼舌!”
那伙计缩头走了。
毛掌柜转头微笑:“姑娘……”
林玉婵咬着嘴唇。唱双簧的来了。
毛掌柜也知道她听见那话,叹口气,推心置腹,很隐晦地提醒:“大家都有难处。小人斗胆说句实话,这年头做生意的都是男子汉,没有女人家。姑娘若去其他茶号,未必有愿意接待您的。若是其他友商知道小人跟您一个姑娘家谈生意,还谈出个低于行情的价钱,小人会遭排挤的。”
这时候伙计在门口高声招呼。一个油光水滑的男客踱着方步进来,大声嚷嚷:“人呢?人都哪去了?我们东家要炒点茶,没人来介绍一下?”
毛掌柜忙道:“失陪,姑娘慢走。”
立刻躬着腰过去接待,顺便叫伙计把云片糕端走。
林玉婵装出的假笑终于有些涣散,两腮有点僵。她默默出门。
*
她总算意识到,讲价策略什么的还是其次。她顶着这张女孩脸进茶行,从一开始就不会得到跟普通客户一样的待遇。
一个女子,没有大商户作依托,没有父兄丈夫担保,本身在“信誉”这方面已经是最低分。做生意的看人下菜碟,哪怕知道她是行家,也不会给她和大洋行同等的待遇。
林玉婵在路上走两步,郁郁的走不动,公园里找个长椅坐了,静静地理思绪。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哪怕眼下紫禁城里是太后掌权,大清的百姓们依旧认为女子低人一等。哪怕是那最怜香惜玉的,潜意识也会觉得“她不行”。
更何况,出门从商是传统的男子领域。她一个本该规矩待在家里的女流,非要进场分一杯羹,无疑会被视为“入侵者”,平白遭人敌视。
但怨天尤人是没用的。她没工夫操刀进行社会改革。她明天就要谈出价来。
其实她也有不少后招。她认识的男人不少,随便拉一个出来露露脸,大概就能让毛掌柜改口低头。容闳是她临时雇主,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能拨冗前来;苏老板么,人生信条所限,约莫不肯白来,但请他一顿饭他应该能赏脸;甚至,她在海关还认识不少男雇员。比如那个大鼻子维克多,给他二斤白酒,他能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但是她有些不甘心。不请个男人来刷脸,她就注定失败么?
……
为着社会不公,钻了半天牛角尖,直到鼻子都酸了,最后自暴自弃地想:何必呢!已经在挑战地狱副本了,干嘛还给自己增加难度啊?
该抱大腿抱大腿,妈的!
林玉婵力一拍自己大腿,就要从长椅上站起来。
冷不防空中一声大喝。
“喂喂喂,这是哪家婆娘,长没长眼?知不知道这是哪?知不知道这里是谁能来的?”
一个拖着辫子的巡捕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朝她挥挥手里的棍子。脚下皮靴踩得咚咚响。
“赶紧滚!”
徐家汇虽然属于上海县界,但也是教堂林立的地段。近年来被租界方面越界筑路,划入了租界片区,官府默许。
巡捕也自然来耀武扬威。
林玉婵被那巡捕的怒气喷了一脸,不由得一头雾水,环顾四周看看,自己没犯法啊。
巡捕见她居然不动,更是生气:“不识字的婆娘,认得这是哪吗?公园!公——园!PublicGarden!只有洋人能进!看着到牌子了吗?外侨专用!Fneronly!快给我出来!”
上海的公园,都是租界里的洋人为了改善生活环境,出资建造的休闲之所。华人从来不许入内。
林玉婵心里没这根弦,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进去。
这才发现,公园里的各项标识确实只有英文,布告栏里贴着英文海报——紧急援助江浙难民慈善筹款晚宴,江海关主办。海报边缘已被雨水濡湿了。
那巡捕张牙舞爪,捋起袖子就来抓她。
林玉婵本来就气不顺,听着那巡捕的一口稀烂的洋泾浜英文,更是心里冒火,反倒矮身坐回长椅,冷静地说:“Pardon?Idon’tuandylish。”
她的口音可比那巡捕纯正多了。巡捕一怔,脸色变青又变白,变色龙似的,换了好几个表情。
“你……您……”
街头摆摊的妇人,有的也会拿英文讲个价。可不是她这种流利自然的口吻。
他在街头揍人多矣,也没碰到敢跟他顶嘴的女人。
那巡捕不由得脑补出各种可能性:洋人家女仆?洋人的小妾?洋人的养女?洋人和华人姬妾的混血?
……
“伐好意思,对勿起,sorrysorry,小姐接着坐哈。坐。”
巡捕不敢造次,点头哈腰。
林玉婵冷冷看他一眼,闪身走人。
她觉得真讽刺。说好的女子不如男呢?怎么听了几句洋文,这巡捕就把大清传统给忘了?
压迫一层接着一层。谁都别笑话谁。
她鼓着一肚子气埋头快走。天空又阴起来,接连落起雨点。她裹紧衣襟。
春寒料峭,上海的气候比广州湿冷多了。她暂时还不太适应。淋了几滴雨,但觉寒气入骨,连打寒颤。她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忽然肩头一暖,让人轻轻拍了一拍。
“细路女气得不轻。哪个欺负你了?”身边多了一人,含笑道,“自己明明带伞,也忘记打。”
*
“敏官少爷,”林玉婵正焦躁,看谁都是狗男人,生硬地问,“你不好好做生意,来徐家汇做咩?”
“来找你兴师问罪啊。”苏敏官玩笑一句,收起笑容,问她,“我的报价,你没跟容老板提?”
“没工夫。”林玉婵更没好气,“我又不是给你俩跑腿的。”
苏敏官打量她几眼,从她手中拿过小洋伞,撑起来。
“肯定是有人惹你了。”他断定,一脸酷相,拖长声音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哥帮你打发了。”
林玉婵嗤的一笑,总算开颜。这人还跟她装古惑仔,不怕祖师爷降雷劈?
他很会应对寒气。出门披了厚实的斗篷,脚上踩了修长的雨鞋,遇到汪水的地面小心落脚,不把脏水溅到她腿上。
她忽然童心骤起,拽拽苏敏官袖子,回头就跑,跑回了刚才那个绿荫成片的公园。
刚才那华人巡捕脚跟一颤:“喂,小姐……”
林玉婵把那不起眼的“Fneronly”的牌子踩在脚底下,大大方方坐回了长椅。
苏敏官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这姑娘气性,再回头看看那巡捕,尖嘴猴腮麻杆身材,他更不怕。
于是掸掸衣襟,像洋人似的“女士优先”,把洋伞全撑在她头顶,优雅地坐在她身边。
那巡捕快急死了,问也不敢上去问。要说是洋人家眷吧,左近没见过;要说是普通华人吧……
这两位看着男才女貌的,都不像失心疯啊。
巡捕再一次不敢造次,只好脚跟一拐,装没看见,巡视别的弄堂去了。
苏敏官这才忍笑开口:“你挺会玩啊。”
林玉婵心头火气略降,勉强笑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徐汇英美茶号”,把自己遇到的困难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依我看,要是来个洋人买办,他们立刻降价。但就是对我不松口……”
“因为你看起来好欺负。”苏敏官一眼看出症结,“没办法。你是姑娘家,他们能接待你已是罕见。你还要谈价钱,装得再凶再犀利,他们也不会当回事的。”
林玉婵点点头,心中已无太大波动。
搁半小时以前,她为了这句话难受得快哭了。
可是脚下的“Fneronly”时刻提醒她,“生为女人”是罪过,但是在“生为华人”这桩大罪过的衬托下,也显得不那么泰山压顶。
她问:“你有建议吗?”
苏敏官立刻道:“你求我。我帮你出马,要还几多还几多,要他倒找你钱都行。”
林玉婵一撇嘴。这就是反贼的工作思路,一切效率优先。
她认真说:“这是我第一桩独立的单子,我不想让别人替我。你……你若能指点几句,让我能独立跟毛掌柜谈妥,我感激不尽。不然下次再遇到这事,我还是束手无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对苏敏官来说,这可比他亲自出马要难多了。
他微微蹙眉,摩挲长椅扶手上的淡淡青苔,直到指尖带了绿色。
许久,他说:“阿妹,有时候没必要那么好强。”
林玉婵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总得试试嘛。”
顿了顿,又说:“撞了南墙再回头也不迟。到那时我乖乖抱你大腿,我还怕你嫌烦呢。”
苏敏官看她一眼,忽然脸色一僵,眉梢飞快爬上一点红,长椅上挪得离她远了两寸。
“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
林玉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目露凶光,外强中干地瞪她。
“你……?”
她猛省,哭笑不得,赶紧解释:“不是真的抱大腿,就是个比喻——比喻懂吗?意会就行!我……我乡下老家的俚语,你连这都冇听过?”
还倒打一耙,振振有词。
粤语方言众多,粗口亦花样繁多,苏敏官半信半疑,冷冷哼了一声。
“你懂的方言还不少。”
林玉婵心想,托您吉言,我还会说客家话呢。
苏敏官忽然抬眼看。先前那华人巡捕不知何时转了回来,身边还跟了个洋人巡捕头子。那华人巡捕毕恭毕敬地指指公园,嘴里说着什么。
苏敏官使个眼色,收了伞。
“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林玉婵跟着他,快速从公园后门溜号。
回头看一眼绿荫长椅,心情大好。
上街了就不宜离太近。林玉婵接过伞,跟他一前一后,乖巧笑道:“所以少爷帮忙啦。我只需要一个讲价速成培训……”
苏敏官微微回头,说:“帮忙可以,不白帮。”
“那当然。你开价。”
苏敏官故意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银元一角,不多吧?”
林玉婵一怔,一角钱太便宜了,不是他的风格。
她幽幽道:“敏官少爷,你要坚持原则,别让自己吃亏。”
苏敏官微微一笑,停在一个牌坊下面。细润的春雨落在他脸上,转而朝阳,镀出一圈助人为乐的圣光。
“我就教你一个小诀窍。你听了,或许会觉得这一角钱还付得贵了呢。”
林玉婵不信。他刚刚还劝她,“有时候没必要太好强”,不如放弃。
苏敏官看她神色懵懂,忍不住眼角一弯。
他忽然近前一步,解下自己的长长斗篷,慢慢围在她肩上。
斗篷厚厚的,对她来说很是宽大。外面还挂着零落雨滴,里面却暖意融融。围住她冰凉的身体。林玉婵忍不住全身一颤。
她有些脸热,小心抬头看他。他神态认真,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带翠绿,给她系上领口的大扣。然后按他平常的习惯,用指尖抚平周围褶皱,轻轻向下拉一拉。
林玉婵结结巴巴说:“我、我不需要……”
苏敏官给她拍平斗篷上的褶皱,低声提醒:“银币一角。”
她迟疑着从口袋里摸出钱。他一把取走。
苏敏官低声说:“诀窍就是,穿得多点。身体暖了,面色红润,讲价有底气。”
林玉婵:“……”
她怎么觉得这人吃她豆腐还顺便赚钱了呢?
苏敏官指指对面的“徐汇英美茶号”,很有契约精神地朝她点点头。
“阿妹,去吧。不管用,我退钱。”
*
林玉婵披着一件男式斗篷,莫名其妙的,重新进了茶号的大门。
不就是脸皮厚点吗,大不了让小少爷在对面看笑话。
她忍不住偷偷回头。苏敏官果然在街对面,但是压根没看她,而是停在一个小吃摊子前,认认真真地挑选小笼包。
毛掌柜自然也莫名其妙,赔着笑,旁敲侧击,问姑娘这次是来做什么。
她迅速调整状态,说:“掌柜的,我忽然想起明日有事,不能来了,不如现在谈好。”
毛掌柜以为她接受了二百两的价格,笑逐颜开,吩咐伙计:“拿纸笔来!”
“不忙,”林玉婵手指捋着斗篷内侧的毛边,想象自己是无奸不商苏老板,从容说道,“我最多出一百四十两——您别忙问,听我说完。第一,您不必另聘监工,我可以每日过来摊派活计、记录进展,省您一份人工费。第二,如若合作得好,日后或许会有长期大额单子。第三,我知道这价格在行业里算偏低,但不会让您无钱可赚。另外我保证,这单子的细节我不对任何人提。”
林玉婵一口气说完,目光清亮,看着毛掌柜。
其实这些条款,早些时候她也陆陆续续提出过。但毛掌柜当时坚持底线,一点也不松口。
可是这一次,也许是她心态有变化,也许是那斗篷让她体积大一圈,显得威风了些——她觉得毛掌柜听得格外认真,不时搔挠他光溜溜的后脑勺。
林玉婵微微一笑,灵机一动,又说:“对了,第四。我若每日莅临监工,可以顺便帮您照顾囡囡,至少做个伴。免得这里都是大男人,多不方便。”
这是把浑身解数都用上了,附带保姆服务。
毛掌柜也没料到她这一招,望着她这张比囡囡大不了两岁的面孔,忽然又看到她身上披的藏蓝色斗篷,神色一滞。
“姑娘,你……你真是贩茶的?”
林玉婵笑而不语。
这是跟王全学的。跟生意无关的话题能省则省。她的时间还值钱呢。
毛掌柜又打量了她几眼,怕失礼,垂下目光拨算盘。拨了一会儿,又抬头看,欲言又止。
最后,他终于说:“姑娘是爽快人。这单子小人接了。以后咱们互相帮衬,小人还指望您给介绍更多的生意呢。”
伙计拿来纸笔,毛掌柜叫来文书账房,开始认真拟合同。
……
林玉婵一瞬间觉得有点像做梦。
她在公园回了血,重整旗鼓、准备再战,还有一肚子唇枪舌箭没出手呢!
怎么就忽然谈成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看门外。小吃摊位前热气蒸腾,苏敏官正坐在板凳上,攥着双筷子,对着一屉滚烫的小笼包摩拳擦掌。
她一边用心检查合同条款,一边想,肯定不是因为自己“面色红润,讲话有底气”。
合同签妥,她站起身,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定金在此。明日一早,让力夫将茶叶运来。”
毛掌柜满脸堆笑,客气送她出门,还往她手里塞了一罐茶——被俄国人跑单的武夷山红茶,质量倒是上乘,自留送礼皆是佳品。
林玉婵笑着谢了,迈出大门,将那罐茶揣进怀里。
抬手的一刹那,藏蓝色的斗篷一抖,她忽然发现那衣襟边缘微有凹凸,绣着红色的双铜钱标志。
她自己低头看不见,但对面毛掌柜应该早就看在眼里。
她“啊”了一声,醍醐灌顶,猛地回头。
只见“徐汇茶号”那扇缓缓开合的大门上,同样有着两枚小小铜钱。不起眼,但一旦看见,就难以忽略。
不是苏敏官随手用剃须刀刻的涂鸦。而是正正经经,印章印上去的,光明正大。
*
“苏小白,还钱!”
苏敏官诧异地抬头。只见林玉婵将他的斗篷挽在手里,两眼含威,薄薄的小手锋利如刀,挡在他的筷子和小笼包之间。
他若无其事拉开一张椅子:“坐。吃点心。”
林玉婵心里头开染坊,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情绪。想着那一百四十两的合同,恨不得当场引吭高歌;再看看手里的斗篷,觉得被骗得够狠。
她一屁股坐下,不客气地夹一个小笼包,狠狠咬一口:“敏官少爷,我是真心求你教我谈价,不是让你帮我出老千!”
苏敏官淡淡道:“天地会众之间互相帮衬,这叫团结,叫义气,不叫作弊。这家茶号的老板多年前曾经和上海天地会有过合作,是我们的人。阿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求助于集体并不丢脸——哎,别这么吃,你看汤都洒了。”
她无言以对,不过……
“我又不是会众,你别坏规矩。”
“一刻钟之前不是。现在是了。忘了告诉你,会费是一角银币,只管一年。明年再续,可打八折。”
扑的一声,林玉婵手一紧,又夹碎一个小笼包。
“你告诉过我,天地会入会仪式,要选黄道吉日,要拜关公,拜祖师爷,要斋戒沐浴,要有诸位前辈在场作证,要烧三柱半香……”她咬牙切齿,“不是交一角钱完事!”
苏敏官冷笑:“你告诉我,前面那么多条,哪一个我有条件做到?——入会程序简化啦,资质审查通过、有介绍人即可。你不是常对我说,要顺应时代,不能拘泥复古?我都谨遵教诲呢。这都十九世纪了,咱们不搞水泊梁山那一套。”
林玉婵:“……”
“别生气。我不强人所难。”他放柔声音,微微笑道,“入会后七日内若是反悔,会费全额退还。你的会费已让我买了蟹粉小笼,改日你到义兴去领回即可。”
林玉婵点点头,那股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觉得小笼包真香。
苏敏官无奈地看着她,笑道:“哎,又漏汤水了——停停,我给你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