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威之下,十三只得快擦几下脸把面巾递给阿弃,规规矩矩地走到灶房用膳的小隔间里靠着阳七跪坐。阳七在家中倒是不拘小节,一条腿前伸一条腿压在臀下,两条胳膊懒洋洋向后拄着,活脱脱一个干等吃饭的山野懒妇。
不一会灶房里飘出米香,阿弃端着两碗稠粥放到矮案上,回头又拿了两只煮鸡子和几只豆饼,一碗酱菜,笑眯眯地蹲在案边看着姐妹俩吃。
“咱年初不是又买了几只鸡吗?也到能下蛋的时候了吧?”阳七敲敲碗沿。“往后多煮几只,你也跟着吃。”
阿弃听了连忙摆手,指了指灶里剩的粥,摸摸肚子,表示自己足够吃的,又小心翼翼把温在怀里热乎乎的两只鸡子取出来,一只塞到十三的书篓里,一只往阳七袖子里揣。
“我今日约了同僚吃酒,鸡子你留着自己吃吧。”阳七隔开阿弃拉她袖子的手。“夕食也不用等我,你和十三先吃。”
十三慢吞吞瞥了一眼阳七,奶声奶气地道。“城西徐家要办桃花歌宴,明少姬命我们几个伴读前去捧场,晚上也不回来。”
阳七瞪眼:“屁大点的人,去什么桃花歌宴!”
“姬上有命,不敢不从。”十三干巴巴地答道,低头喝粥。“何况你去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阳七掐脖子十三蹬脸,又是一番鸡飞狗跳。面前的粥渐渐凉了,阿弃呆呆看着,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疼。
他奇怪地捶了捶胸口,并不敢告诉阳七。这一边两姐妹也打完了,捧起粥咕咚咚喝完,一抹嘴,一手拿着一只饼,怀里揣个鸡蛋,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门口已经早早等着个脑袋大脖儿细的女娃,是隔壁房主顺翁的孙女,也和十三一样是少城主二女儿明少姬的伴读。见十三出来连忙颠颠接过她背上的书篓,被阳七看见,又踢了十三一脚。
早起上学上工的都打巷子里经过,热闹了两三刻钟,便渐渐安静下来。阿弃坐在灶房隔间里,等到院门前的人都走干净才突然惊醒般茫然地抬起头,左右看看,除了满桌残羹冷炙,整个家里空落落的。他又抬头看巴掌大的小院,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大得有些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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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七今年十七,在官场上已经是个成年人,去的也自是些成年人的应酬。事实上自打她入绥城第二年,就已经被同为庶吏的同僚大姐们拉着吃花酒了。
阳七在城主府有十五枚铜珠的月例,除去每日开销,手里剩下几个闲钱便不吝于多花些在打点同僚关系上。毕竟是外乡人,又非士族世仆出身,初到绥城时很有几分艰难。这次她乍得高升,一来凭自身勤勉,二来幸得少城主赏识,三来便是托她这些酒肉朋友多多提携关照,在府库庶吏这个肥缺上没给太她使小绊子。
这次阳七升迁是少城主绥玉发的话,如今城主绥岑因久病缠身退居幕后多年,绥玉已经是是实质上的城主。若说在绥城还有什么令她掣肘的,唯有老城主姨母,人称太夫人的詹异一派了。
詹异是城主绥岑母亲的堂姐,比城主还要长一辈。城主少时父母亡故,被族中挂名在这位姨母名下。詹异膝下无女,早年老城主筑堤时得她颇多资助,故而现如今整个绥城詹家,都要尊她一声太夫人。
这位太夫人年轻时在令都阐京游学,做到个芝麻小官。阐京自令王起皆好狡童娈女,官场贵族上行下效,太夫人也引以为风雅,后宅豢养美童无数,又好收集落魄贵女为禁脔。就连绥城官场上也难免受此影响,不爱娇郎爱美娘。
今日约见的几名故吏,家中个个都有娇夫美侍,但为了迎合太夫人的高雅情趣,花酒还是定的城北勾栏院。
伎馆之中皆娇郎,勾栏院中皆娈女。阳七对娈女没什么兴趣,却也不好特立独行。近年令国频频征战,破了不少周边小国,所俘大批士贵女子皆贬为奴,贩卖各地。身体强健的耕田犁地,身娇貌美的收于后宅,更多身份低微的家臣故吏则被改名换姓后卖给商人操持贱役。勾栏娈女大多出身于此。
阳七刚到勾栏院门口即被同僚勾着脖子拽进去。来人一身酒味,怕是已经喝得半醉,还没进门就朝着堂内嚷嚷开,让勾栏老鸨再多拿几坛烈酒。
在门口和那醉鬼打了一架,两人才勾肩搭背进到屋来。屋里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女人,只怕是从昨晚喝到清晨,搂着娈女小童睡了一觉之后再接再厉,这是打算开始第二场了。
“小七你可来晚了,姐儿几个等了你一宿,你却偏蹲在府库算那劳什子帐!你说!该不该罚你一坛酒!”
醉鬼正是绥城门吏义梁。义梁曾为屠户,能舞八十斤青铜戟,举百斤石。绥城建城时因其力大被城主点为城吏,如今协管绥城北门,与阳七一样算是绥城新晋庶吏中升迁颇快的了。
此次酒宴就是义梁做中人,将阳七介绍给同她一般的中层官吏。义梁刚嚷嚷完,方才还玉体横陈的醉鬼们纷纷诈尸,七嘴八舌地要阳七罚酒。
阳七也不推辞,双眼在房里逡巡一圈,便扛起最大一缸酒,仰头便饮。起哄的女人被那伟姿所惊,愣了片刻后纷纷叫好!
“好丫头!姐儿没看错你!”
阳七抹了把嘴,空了的酒缸骨碌碌地滚到墙角倒扣在地上。义梁见此哈哈大笑着勾着阳七脖子,将她挨个介绍给或坐或卧的绥城故吏。
“这位是外长史冯元,这位是狱吏石孙,这位是东城巡典吏木母,这位是……”
义梁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胃里火烧火燎的,被屋里浊气一激恶心欲呕。阳七大清早灌了满肚子烈酒,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一头栽到地上,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缓过神,也跟着义梁笑着一个个拜见过去。
那群故吏年长的四五十岁,年轻也有三十许,皆出身世仆,族人姻亲在绥城官场中盘根错节,面上很显出几分娇骄二态。资历最老也是官位最高的便是外府长史冯元,祖上三代皆为太夫人贴身僮使,成年后任詹府外府总管,后来建城,太夫人便为她讨了个长史坐,去年甚至令绥玉上书国都请封其族为士族,冯姓也是那时候赐下来的。
冯元五十多岁年纪,生得面皮白嫩如男子,一身香云软肉,很是丰腴。见阳七依次给在座各位行过礼,便半真半假地数落义梁:
“好个狠心的槽货,大清早的灌女娃儿这么多烈酒!来,到婆婆这里坐,婆婆这儿是阐京来的红云酿,入口绵柔得很,连宫里的君上都爱喝。在绥城除了太夫人那里,我这可是独一份!”
连城主处都没有的酒,她却饮得?
阳七心中冷笑,面上恭恭敬敬地膝行接过冯元推过来的酒瓮。先给冯元斟满,这才接过旁边侍奉的小僮递来的陶盏,也给自己斟上。
冯元搂着一名娈女在怀中,娈女一副行尸走肉模样,被她捏着嘴强灌半壶酒,弓腰咳得撕心裂肺,她却像被取悦了似的咯咯笑起来。见阳七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酒杯,是个识时务的,一时心情大好,便踢了一脚跪在她另一边的小僮。
“去,把这位伺候好了,大人我有赏!”
那小僮不过六七岁年纪,抖抖索索地爬过来,撅着屁股跪在阳七脚边。阳七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想起家里的十三,已经伸出的手怎么都摸不下去了。
“大人,阳七虽年少,您也别把我当个女娃哄!”阳七推了小僮一把,把她推个趔趄,四脚朝天地打了个滚,惹得满屋女人一阵发笑。“这连毛都没长齐的嫩鸡崽子有个甚意思,您怀里那个才叫真带劲呢!”
阳七点了点偎在冯元怀中的娈女,满脸都是不愿被轻视的少年意气。满屋静了一瞬,又哄堂大笑起来。
“稷吏可是个识货的,点名要你怀中美人儿呢!”东城巡典吏木母和冯元同为太夫人旧仆,两人臭味相投,说话也没个顾忌。“你个老货都干了那娘们一晚上还不放手,小心把阴匙折里面!”
“你这老货都缩成个豆芽子,还敢来说我!”冯元毫不相让,狠狠拧了两下,引得娈女连声痛叫,又转头去骂阳七。“小娃儿眼皮子浅,老妇怀里的都敢惦记。这样,勾栏里前些天进了几只新货,我做东给你挑只好的,别说婆婆不疼你!”
命小僮招来鸨母,如此这般吩咐一遍。鸨母长年受这群地头蛇关照,听完吩咐连连应诺,膝行着退了下去。
屋内女人看过热闹,又开始喝酒做戏。阳七正掐着时候想着是不是可以装醉挺尸,屋外一阵脚步声,竹帘掀开,老鸨带着个年轻女人进到屋来。
女人脚带木枷,面有刺字,乃是个战败流落勾栏的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