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的要求令萧珏有些意外,他并不是重欲之人,在这前十六年的胡闹里,勾栏瓦肆也去逛过,觉得那些女子甚至无趣,避而远之,若是舍了没什么可惜:
“自然,但宋婉,本皇子答应你这些,自然也要求你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要站在本皇子这一边,永远不能背叛。”
萧珏答的不假思索,那些旁的女子和宋婉比起来没有半分重量,同时语气中夹杂着威胁,他的身份,不允许有人欺骗他,背叛他,若是让他发现宋婉的欺骗背叛,他绝对会让宋婉后悔。
宋婉仰头,第一次当真将这少年人看进眼里,笃定:“自然。”
宋婉言语中的笃定,取悦了萧珏,他终于露出一抹笑,将手中嵌了玉石的匕首递到宋婉面前,颇有些蛮横的霸道:
“这是母后给我的,赠与我日后的王妃,今日本皇子将它赠与你,宋婉,你要将它保管好。”
宋婉目光垂在匕首上,上面镶嵌着很多玉石,连刀鞘都是镂空的,华而不实,却是很好的信物。
宋婉接过萧珏手上的匕首,点头:“我会好好保管它。”
宋婉心中认可了的事情,许下了的诺言,便会珍而重之。
这模样让萧珏满意。
宋婉收了信物,抬眼瞧萧珏,却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语气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恐是早上未曾洗脸,脸上有什么污秽之物,若是这般,顶着这么久与萧珏说话,饶是宋婉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也略微时间变的局促。
萧珏面色有些不悦,却还是提醒宋婉:“我的呢?”
宋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萧珏在问什么,出现了在旁人看来有些呆的神情:“什么?”
因着宋婉的迟钝,萧珏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皱着眉头,看着看似成熟,实则懵懂的宋婉:“你赠予本皇子的信物呢。”
原来萧珏要的是信物,虽然对方还在生着气,言语行为也有些霸道无理,但宋婉却不知为何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让萧珏咬牙,在萧珏越来越差的面色里,宋婉才笑着安抚说他来的突然,她并未准备什么信物,但会亲手做一件信物给萧珏。
美人垂首一笑,什么气都没有了,萧珏看的有些痴了。
宋婉若是想哄人,定能将人哄的好,便不需要什么言语,只看她的表情以及语气,就生不起气来,萧珏心情转好,偏做勉强的模样离去。
让宋婉将他放在心上,转过身后少年人脸上有得逞的笑。
候在宫殿外的太监宫女,见到萧珏拿着匕首气势汹汹而来,本以为里面会生出什么乱子,派人去请皇贵妃与皇上的人还没回来,全都提心吊胆。
却见萧珏心情颇好的出了灵犀宫,摸不着头脑,只禄喜知道,自家主子是认准了这前朝帝姬,见信物被收了高兴着呢。
之后随着萧珏来灵犀宫日益频繁,且从不避人,逐渐回过味儿来,这两人是冤家,但却不是对头。
在此之后,宋婉给了萧珏独一无二的偏爱。
景帝十六年,太室祭天,景帝携皇贵妃及前朝重臣及皇子前往,留太子萧钰在邺京主持朝政。
礼官为讨好皇贵妃一党,将三皇子萧言的位子排在萧珏之前,此举模糊尊卑,萧珏翻脸发难礼官。
祭天有吉时,礼官跪地,却不肯认错,振振有词:“长幼有序,三皇子位子在四皇子之前并无不妥。”
祭天这等重要的场合,天子,后妃,长老主持,朝廷重臣皆在,史官会将其载入史册,若是萧珏认下了这一回,那之后文武百官便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萧言应当排在萧珏之前。
萧珏彼时尚且不在乎什么位子,却不能容忍旁人的轻慢,他与太子萧钰是兄弟一体,若是旁人敢轻慢他,下一回便敢将萧钰不放在眼里。
但他的性子被宋婉已经约束的很好,明明狠厉的动作,却做的无比淡然,看似轻飘飘一脚,踢翻了跪着的礼官,而后踩了上去,礼官众人面前受辱,面色涨红,旁人见他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纷纷出言劝解。
他一眼扫过去,周咋鸦雀无声,脚下没有丝毫松懈的模样。
在礼官颜面羞愤自尽之前,终于,景帝携皇贵妃姗姗来迟。
礼官见人来,衣衫不整大呼:“今臣受辱,若陛下不给臣一个公道,臣再无颜面回邺京。”
礼官恶人先告状。
最尊贵的两人看到这一出场景,没有一人苛责萧珏,因为萧珏是孝贤皇后之子,景帝向来对萧珏格外宽容,便是在这样的场合,萧珏言行无忌,仍旧未斥责,只稍显严肃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在皇家,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纵容,有时候让人分不清景帝是喜爱萧珏,还是厌恶萧珏。
皇贵妃面容慈爱:“恐是许大人惹着了琢衍,琢衍性子历来如此,陛下莫要苛责。”
性子历来如此,那便是横行霸道,言行无忌,皇贵妃开口,看似慈爱,却给名声本就不好的萧珏扣上了不懂礼法的帽子,越是维护,便越发引起众人不满。
三皇子萧言反驳皇贵妃:“母妃,您不能因为在宫中众人都纵着四弟,便在这样的场合也任由四弟胡闹。”
萧言瞥了一眼恶劣踩着人依旧容貌冠绝的萧珏,转向景帝:“依儿臣看,今日四弟之为简直不顾礼法,需给小惩大诫以儆效尤,父皇您认为呢?”
众人的目光落在景帝身上,景帝再是顾念孝贤皇后的情分,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不给萧珏惩戒,似乎再也说不过去。
景帝只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沉吟不说话。
这种时候,萧珏还不认错,势必会受到惩戒,若是认了错,便是承认他胡作非为不顾礼法,进退两难。
看着这一场一唱一和的好戏,萧珏冷眼看着众人,眼中闪过杀意,最后却在触及宋婉担忧的目光时,收敛欲出言反驳。
在萧珏还未张口之时,站在角落里,显示新朝仁慈的前朝帝姬宋婉走入众人的视线。
宋婉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动身走出来的。
其实这几年,宋婉已经逐渐被封建礼教约束,对帝王的畏惧远远大过她刚刚到来之时。
只是她没忘记过她答应萧珏要永远站在他这一侧的誓言。
宋婉稍走几步到景帝的对面,并未走到萧珏的身边,只这时人群泾渭分明,若是站在人群之外纵观,便能看出,宋婉站在了萧珏的身侧。
宋婉今日着了一身代表前朝帝姬身份的茶褐色朝服,温婉端庄,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被众人注目,她心跳的快了几许,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而后开口语出惊人:
“三皇子说是要明礼法,若是宋婉没有记错,刚刚四皇子与许大人如何起了争执,三皇子应是再清楚不过,此时为何一句不提?”
宋婉维护萧珏,与三皇子对峙。
在萧言还未回答的时候,宋婉垂头看着礼官:“若说礼法,今日许大人应该无颜面见圣上,应当自戕于此。”
宋婉双手交叠,朝景帝行礼,面色坚毅:
“陛下重视礼仪,今日大室祭天乃关乎大邺百姓民生的大事,礼部尚书却违背礼制,不重尊卑,此乃对神明,对陛下的大不敬,四皇子萧珏所举,正是出于遵守礼法,敬重陛下,爱护百姓。”
众人的目光落在宋婉的头上,虽然宋婉有着恶名,前朝后宫想起来,除却景帝十三年的岁宴之上,却记不起宋婉当真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事。
宋婉在这时候开口,让在场的人有些吃惊,萧珏的目光落在宋婉故作镇定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柔软,他刚刚满是弑杀喧嚣的心,此时才当真平静下来。
宋婉感觉到帝王深不可测的目光,她呼吸微微发紧,终于,景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地上礼官的身上,一字一句:“帝姬所言属实?”
宋婉的行为安抚了萧珏,少年人的脚松开,淡漠的看着形容狼狈的礼官。
礼官从萧珏的脚底下爬起来,衣衫不整的跪好,不断磕头请罪:“臣一时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景帝走近礼官,宋婉与萧珏给他让开路,在距离礼官半臂距离时,抬起脚一脚将礼官踢下台阶,而后看着萧珏:
“吾儿,你是朕的儿子,若是遇到巧言善辩,颠倒黑白之人,可杀。”
三步高的台阶要不了人命,可景帝的话,却让宋婉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礼部尚书,官至二品,只因高位之上人的一句话,便会丢了性命。
宋婉的目光落在折了胳膊也不敢呼痛,爬起来叩谢天恩的礼官。
心中生出了愧疚,这人是因为她而如此的,便是这件事情她没有错,却也心中不安。
同时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是对权势之下,无权无势之人,命如蝼蚁的害怕,以及对帝王手中可以生杀夺取的权力的恐惧。
皇权的恐怖,来到此地三年的宋婉第一次切身领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