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潇潇,宋婉的寝殿之内未曾点烛火,屋内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屏风上的银杏叶快要风干,待到完全干了,屏风便不必再在白日里搬出去晒,亦可以保存许久。
屏风的外侧,塌上的桃枝已经熟睡,发出呼吸的鼾声。
屏风内侧,金纱帐内,一双美眸圆睁。
宋婉未曾睡好,不到亥时便剪灭了蜡烛,却耗了许久才有困意,好不容易入眠,半夜却又被噩梦惊醒,辗转反侧心中不安,最后索性做起来披件外衣到窗边看外头的夜色。
目光落在夜色中某处,心里却忍不住揣摩萧珏昨日白日里的态度,对于萧珏,宋婉曾经是了解他的,他事事顺着她,看到有趣的小玩意儿会第一时间想到带回来给她,会因为她不喜欢而与其他女娘保持距离。
看人论迹不论心,萧珏做的这些,放在宋婉的朝代都算作一个好的男友,而如今却要想如何做才不会让萧珏发怒又能和平的分开,她也曾试图劝说过自己,在这个地方,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何不接受呢?
若是宋婉未曾真心的爱过萧珏,宋婉想或许她就接受了,但就是因为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才难以忍受。
在宋婉看来,萧珏起了这个念头,便已经是对她们感情的背叛。
感情一事,宋婉眼中揉不得沙子。
这一事不可退让,那便只能从旁的地方做些转圜与退让了。
这朝代名声对一个人尤为重要,萧珏是皇子,素来又骄傲,定然是容不得传出是她弃了他的言语。
但名声对于宋婉来说,多一个恶名不多,索性便让她来担这不好的名声吧。
待到天亮萧珏再来时,便说,以她德行无状,善妒无德的理由告诉知晓他们二人事情的人说他们二人为何分开。
想好了天亮之后如何应对萧珏之后,宋婉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但仍旧睡不着。
萧珏这人,若是好的时候那些缺点便不算是缺点,但若不好的时候,那些缺点便让人不胜其扰。
在窗前枯坐了半夜,连着数日未曾怎么睡好,便是再美的样貌都会显得憔悴,再加之今日无心上妆绾发,这憔悴便愈发的显眼,素白的面色我见犹怜。
天色将亮,宋婉拿不准萧珏今日何时会来,先去换好了一身衣裳,唤来桃枝打水净面,再唤小太监传唤早膳。
宋婉含着热粥,心中默默为之后打算,等会儿萧珏来了,若是他不依不饶,恐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须得留存好体力与之周旋才行。
下了早朝,人群乌泱泱从大殿里头散去,有人疾步快行,有人拉着相熟的人一同下早朝,昌安子府的嫡子朱乾一手拿着玉笏,一手提着衣摆快速追上萧珏,大喊:“宣王殿下等等下官。”
早些年朱乾巴结萧珏,在故太子萧钰薨逝后,明哲保身的与萧珏保持了距离,但此人圆滑,做事留一线,在许多世家子弟为了讨好皇贵妃一党都来踩萧珏一脚的时候,朱乾并没有落井下石。
朱乾喜好舞刀弄枪,不喜文墨,但家中觉得朱乾这人吃不得苦,从戎混不出什么名堂还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便求恩裳得了个翰林院典籍的闲职,但是因为家族没落,朱乾又没有什么才华,不得重视。
这般也就算了,偏朱乾得知萧珏借了安国将军的势,又起来了,如何会甘心。
鼓足了勇气,朱乾给萧珏写了数封书信陈情皆石沉大海,今日好不容易等到萧珏,顾不得场合,连忙追赶上去。
萧珏狭长的眸子瞥了眼身后的人,不欲搭理身后之人,偏朱乾不识眼色,追了上来拉住萧珏的衣袍,气喘吁吁:“宣王殿下,等等下官。”
朱乾跑的着急,深秋手心里面生出了层蒙蒙细汗,萧珏后退半步,将衣袖从朱乾手中拽出来,声音听不出一样,淡淡:“何事?”
未曾察觉到萧珏的动作,朱乾跟上萧珏的脚步,气喘匀了,方才干笑着开口:
“下官给宣王殿下写了书信,不知殿下可曾看了?”
朱乾写的书信,倒是送到过萧珏的书案上,不过未曾拆开,被萧珏一把火烧了,虽朱乾没有落井下石,但是作壁上观了,这样的人萧珏不报复已然是网开一面了。
偏偏朱乾厚脸皮看不懂,萧珏未曾回答他的话,朱乾又找了话来说:
“听闻噩耗,下官心急如焚,可惜被家中父亲禁足断了与外界的来往,未曾找到机会与殿下告悲,父亲解了下官的禁足,下官便第一时间给殿下写了书信。”
明明是当初看萧珏没落了撇清关系,却寻了个借口又恬不知耻的贴上来,萧珏面上不变,他的眼中已经升起了不耐烦,他的目光落在朱乾的脸上,眼尾微垂:“劳烦朱典籍挂念,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熟悉萧珏的人知道,这是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掩饰的很好,但曾经跟着萧珏几年的朱乾听出来了些,心中不免也有些尴尬,心中一转,脱口而出:
“殿下最近与帝姬可还好?下官寻了些新鲜玩意儿,帝姬保准喜欢。”
听到他提到宋婉,萧珏的目光微微转动,觑了一眼朱乾,淡淡:“今日下了职去京畿处等本王。”
往日只要提到宋婉,萧珏定然会有耐心,见到萧珏停下来,朱乾知道他又一次赌对了。
朱乾摸着额头上的冷汗,望着萧珏远去的背影,今日与萧珏相处,虽看着和善了许多,再不会无端戏弄于人,实际却是愈发的不好捉摸了。
萧珏穿了朝服着了官帽到灵犀宫,鲜红的朝服上绣了仙鹤,修长的身躯将普通的朝服穿出了威风凛凛的模样,配上妖冶魅惑的面容,摄人心魄。
宋婉的目光一时间未从他身上移开。
萧珏察觉到她的目光,满意她被他的皮相魅惑,嘴角微微扬起,他知道宋婉喜欢他的相貌,今日故意着官袍前来,看见她被的目光被自己所吸引心中满意,却未曾忘了今日他来灵犀宫的目的,压下嘴角踱步走近。
走近居高临下,萧珏的目光从宋婉白皙的面上扫过去,瞧见她憔悴模样,眼神在她眼下的青黑处略作停留,以为宋婉心中为昨日之事后悔难过,辗转难眠,心中稍软开口:
“婉娘,昨日问的,可曾想清楚了?”
这一声婉娘让宋婉从萧珏美貌的沉溺中清醒过来,她回过神有些责怪自己,明明都要分开了,却还是被他的容貌所摄。
宋婉当初答应萧珏,虽有被萧珏的话打动,但也有萧珏的相貌正正好都是宋婉所喜欢的缘故。
往日里萧珏每每来时,总扮做宋婉喜欢的模样,倒不曾发觉,萧珏若是做鲜艳颜色装扮,妖冶的长相会如此的惊心动魄。
宋婉收敛了心神,她低着头不去看萧珏,缓和了心绪,将早早做好的措说出来,宋婉的语速极缓,声音温和却说着绝情的话,她道:
“琢衍,我想好了,我们分开吧,若是你觉得这件事情有损你的名声,便可对外说是我德行有亏,配不上你。”
说完宋婉没去看萧珏的面色,她怕他一做伤心模样,她便忍不住心软,对于萧珏她再不能心软铸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了。
若是真的到了他与卫君如成亲的那一日,宋婉无法想象她该如何自处,如何将自己逼成一副自己都讨厌的丑陋模样。
宋婉的话说的很快,没给萧珏打断的机会。
宋婉说的越快,萧珏的面色就越沉,到了最后却没有宋婉想象的发怒,妖冶的脸上反倒勾出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踱步走近宋婉两步,目光打量瓷白较好的面容,薄薄的唇微微掀起,声音凉了威胁:
“婉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了再开口说话。”
这赤裸裸的威胁之意,让宋婉的心不断往下沉,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往日萧珏对她总是言听计从,便是有了龃龉每每也是萧珏先低头服软。
这般让宋婉以为萧珏便是这般脾性,今日被这语气威胁,宋婉有些不敢相信萧珏会威胁她。
微微瞪大的杏眼,惊愕的表情使温婉的气质被破坏掉,她以为,萧珏昨日那般说,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她看他透露着危险,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笑,才后知后觉,他是根本不打算接受她所说的分开。
他是权势和她都想要吗?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萧珏不同意,宋婉也不可能会改口,她是前朝帝姬,便是萧珏不同意,难不成还能拿她怎么样?便是闹大了只会让他难以对卫君如交代。
脑子里思绪万千,想明白了这一点,宋婉微微吸了吸气,她迫使自己端出对待旁人唬人的架子,严肃:
“宣王殿下,这个决定是本宫深思熟虑后……决定的。”
宋婉垂眼才发觉,萧珏的手紧紧攥住,昨日木簪子扎破爆炸好的地方渗出了鲜血,这让宋婉腹中的话顿了顿,故意唬人的气势消散。
有些犹豫垂眸:“你的手出血了,莫要再使劲儿了。”
萧珏端看着绝情的女人,扯出一抹笑,略带嘲讽:
“原来婉娘还关心我啊?我以为就算我死了婉娘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呢。”
宋婉被他说得心里难受,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她像是初见时,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琢衍,你莫要再执着了,你我……不合适。”
她做不来小,更做不来与别的女子共同分享夫君,也说服不了萧珏不要报仇,此局无解。
在宋婉的话落后,萧珏做的假面再维持不住,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带着凉意的目光包裹着温婉的女人,
“婉娘,你我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
此番话,已经沾染上了威胁的意味,宋婉知道说不通萧珏,也不再多言。
她将原本握在手里藏在袖中的匕首拿出来,起身,略显犹豫走到萧珏面前,在他面前三步距离处,生疏的停下,将匕首递了出去。
宋婉将匕首递过去许久,在手都举得微微发酸之际,萧珏都还未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只定定看着她。
受不住这目光,宋婉脑子里有些混沌,抿了抿嘴开口道:“萧珏,你我二人好聚好散好不好?”
昔日,毕业之后在孤儿院做护工之时,宋婉也曾喜欢过一个人,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发现性子不和之后,便好聚好散了。
与萧珏,在宋婉看来,两人虽有誓言,但是是他先背弃的,既然这般,好聚好散便是了,她也不去毁坏他的好姻缘,他也莫要想着她会委曲求全让他享齐人之福。
萧珏看着宋婉决绝的表情,当知她不是开玩笑,当知她铁了心要与他分开,但,他怎么会让她如愿,他的婉娘此生都只能是他的。
如冰的目光扫过她递过来的匕首,萧珏抬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拍落在地上,华美的匕首摔的不成样子。
宋婉被萧珏的动作惊到,暮的的收回手,后退两步,蹙眉盯着他。
萧珏只拍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却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在宋婉紧张僵硬之际,萧珏仿佛刚刚的情绪未曾出现过,但从他最终吐出的话却让空气变紧。
萧珏瞧着戒备的宋婉,淡淡:“婉娘,日后莫要再说这些会令我生气的玩笑话,你知道我不喜欢听的,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宋婉欲开口留住萧珏,告诉他,她所言并非玩笑之语,张口呼叫,萧珏的步子却走的越发的快。
话落在地上,宋婉的眉头不禁皱起。
与萧珏相处几年,自然知道他的喜怒,曾也有两人笑闹之时,宋婉说到他不喜欢的言语,他便这般严肃的说他不喜,让她莫要再说。
宋婉也是极为迁就他人的性子,每每萧珏这般说,便是当时再开心,宋婉也不会继续再说下去惹萧珏不开心。
可,今日她不是玩笑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