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节,宫里一连几日都喜气洋洋的,年三十这天刚过子时,东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薄雪,配上挂在廊下的大红灯笼,显得年味更浓。宫女们也都打扮上了,头上带着各色的簪花,更显喜气。
裴幼宜最喜欢年节,往年在家里的时候,这天最是热闹,从早上开始来拜年的人几乎就要踏破了齐国公府的门槛。
国公爷在宫里参加大宴,母亲则身着华服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裴幼宜也会穿戴上自己这一年中最贵重的衣裳和首饰,接待各家的小姐。
若是碰上自己喜欢的,她就笑脸相迎与人家玩闹一会,要是碰上不喜欢的,裴幼宜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到了晚上家中宴会,满满一大桌子人,更是热闹,等吃过了晚饭,她就会和父母一起守岁。
国公爷没有儿子,连女儿也只有她这一个,更是老年得女,实实在在的掌上明珠,简直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配殿中
裴幼宜打着哈欠坐在桌前梳头,想起家中过往,再看着宫中的年节盛景,难免有些难过。
但好在裴幼宜不是个意志消沉的人,眼下既然在宫里,若是今日能在宫里好好玩玩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想到这些,她便有了梳妆打扮的心情。
“姑娘,今日喜庆,给您梳个双髻如何,再簪两朵花如何?”
梳头的宫女见她小人儿一个,神色落寞,也知道她的情况,猜也猜到她是想念家人了,小小年纪就要远离父母,实在是可怜的很。
想到此处,宫女便想逗逗她开心。
裴幼宜点点头:“簪花也可,但是一定要带上些金首饰,否则只簪花,实在显得有些素雅。”
宫女点头记下,这些天她也算是知道这位姑娘的喜好了,幼宜姑娘喜好金银之物远胜旁人,凡吃穿用度,若是不是金银做成,那便是最最下等的。
连宫女的名字,都被她改成了金儿,玉儿之类直白的名字。
但太子不喜铺张,这些年来东宫都是极其节俭。
饶是如此,这位姑娘从宫外带来的衣裳首饰,全都是明晃晃金灿灿的。
东宫之中,只有她住的这间配殿与整宫上下的气质格格不入,若不是男女有别,太子入不得她的闺房,否则看见这番奢靡景象,只怕太子殿下会气的背过身去。
金儿打开裴幼宜的首饰盒,从中挑选了一双金蝉模样的发饰,拿在手中颇有分量,送到裴幼宜面前问道:“姑娘,用这对首饰如何?”
裴幼宜接过看了看,有些不满意的放在桌上说:“这对金蝉太小,轻飘飘的,平日里搭配衣裳看着还行,今日是年节,稍显的有些不上档次。”
这话听着金儿咋舌,她在宫里多年,也见过公主和娘娘们的打扮,但这几日来伺候幼宜姑娘才算是真开了眼了。
玉儿正给裴幼宜梳着发髻,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说道:“姑娘今日穿什么衣裳呢?咱们虽不参加大庆殿大典,但今日穿的喜庆些也好,只是奴婢找遍了衣裳箱子,也没找到一身红衣裳。”
裴幼宜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红色的冬装,往年她觉得红色俗气,但今日独自在宫里她到是也想穿红色了,也正好冲一冲今年的晦气。
“没红色的就找一件粉色或者妃色的吧。”
金儿听命下去找衣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小黄门叩门。
“金儿姐姐,国公爷给幼宜姑娘送了些东西进宫,皇后娘娘吩咐我给送过来。”
话音刚落,还没等金儿回话,裴幼宜就站起身惊呼道:“爹爹给我送东西了,快拿进来!”
她兴奋的起身,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梳头,头发被扯的直疼,玉儿赶紧躬身请罪,但裴幼宜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
快步走到门口正看见两个小黄门把一个大箱子抬进东宫。
等抬进配殿,小黄门又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交给裴幼宜:“姑娘,这是国公爷的亲笔信。”
裴幼宜看见信封上刚劲有力的‘秧秧亲启’四个大字,眼圈当时就发红了,接信的手都有些颤抖。
一晃离开父母已经月余了,父亲此时才送来第一封信,实在是让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裴幼宜展开信,金儿玉儿则是打开了箱子拿出了里面的包裹,只听二人惊呼道:“这衣裳可真好看,又喜气!”
裴幼宜听不进她们说些什么,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信。
国公爷说全家现在已经在临安安顿好了,这里虽不如汴京富庶,但也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
宅子正在修葺,现在远离汴京,这宅子还能修的更大一些。
而且这里本就地处江南,奇石众多,国公爷走在路边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不少奇石,已经买了不少搬回家等着放在池子里了。
看到这,裴幼宜忍不住笑了,爹爹就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已经在这方面吃了亏,现在看见奇石还是走不动道。
另外就是快到年节,国公爷和夫人都很想她。
三月前母亲就在汴京城中的衣裳铺子给她定了件年节时穿的衣裳,但是因为全家落了狱,所以差了一笔银子没给店家,她进宫那日母亲也从破庙里出来了,拿到银子第一时间就吩咐人去衣裳铺子把钱交齐,赶着过年给她送进宫来。
原本定的不是这件红色的,还是母亲多花了三十两银子,叫人家赶工换的颜色。
今年家里诸事不顺,虽然知道宝贝女儿不爱穿红色,但是今年也要上上身,去去晦气。
裴幼宜看着书信,字里行间都是一双父母对女儿的担心和叮嘱。
她都能写想到父亲执笔时,母亲定是一直在旁边念叨着。
想到这番情景,她忍不住落下泪来,随信而来的还有几张银票。裴幼宜擦擦眼泪轻声埋怨道:“总送银钱做什么,现在我手中十几万的银两的银票都花不出去。”
说罢她收好书信,站起身去看那件衣裳,金儿玉儿已经将衣裳展开,是一件双层的襦裙。
内层是牙色的里衬,外面罩着一层正红色的纱,纱上用金线绣的吉祥图样。
因为里衬是浅色的,所以襦裙的红色也不显突兀,外面配了一件正红色短袄,短袄领口与袖口都缝着雪白的狐狸毛,看上去轻盈又暖和。
母亲最是知道自己的喜好,这衣裳虽是红色,但是也是裴幼宜喜欢的样式。
箱子中还有一个首饰盒,裴幼宜打开,里面是一对金子做蝶翼,以红宝石做身子的蝴蝶,一样两个,每个都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大。
金子虽大,但却做的轻盈无比,光是她打开盒子的一个动作,盒中的蝶翼都会轻轻摆动,看的金儿和玉儿感叹不已。
这首饰一看就是母亲给自己搭配好送来的,眼下她正愁没有合适的衣裳首饰,爹爹和娘送来的东西简直是雪中送炭。
等玉儿为她梳妆好,她站在屋里,心情极好的转了一个圈,问二人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金儿连连称赞,看着她头顶的蝴蝶随着脚步轻轻颤动,金儿夸奖道:“像是……天上的报喜仙子!”
裴幼宜现在心情大好,被金儿的话哄得捂着嘴笑,见她心情好了,金儿和玉儿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打扮下来,也还没到寅时,太子寝殿中人来人往,宫女和黄门脚下简直要生烟一般。
裴幼宜站在门口好奇的张望,扭头问道:“怎么瞧着太子今日梳妆的时间比我还久?”
金儿一边收拾桌上被裴幼宜摆了一桌的首饰,一边答道:
“今日是年节大礼,太子殿下要身着衮冕随着官家一起烧香祭祖,自然打扮的要久一些。太子殿下昨日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莫说殿下了,现在已经寅时,文武百官早已穿戴整齐在宫门外站好了,只等着宫门打开进到大庆殿来了。”
一说这些,裴幼宜就来了精神。
往年年节的时候父亲也是要忙活整宿,然后天不亮就离开家,直到晚上才能回来与自己和母亲吃团圆饭,对于这天宫里会发生什么事,裴幼宜也问过,但父亲只说是参加年节大礼,具体的也没和她讲过。
裴幼宜好奇道:“年节大礼都要干嘛呢?”
金儿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年节大礼上都是太常寺的人在伺候着,奴婢们凑不上前去。”
裴幼宜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太子什么时候出发啊?”
金儿:“现在就快了,姑娘一会就能看见殿下穿着衮冕的样子了,哎呀,可威严了。”
金儿说的一脸憧憬,连带着让裴幼宜心里也升起一股期待感。
加上她还想问问太子自己能不能在宫里玩玩凑凑热闹,所以就搬了个小板凳,在配殿门口暖帘后面坐着,只等着太子从主殿出来。
坐着做着裴幼宜就又困了,止不住的打着哈欠,一双杏眼湿漉漉的,看着像是哭过。
每当犯困的时候她就把暖帘掀开吹吹冷风,冷风吹得久了,鼻尖都红了。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正殿终于传来声响,裴幼宜估摸着是太子要出来了,赶紧起身走到院子中间。
此时天才刚刚要亮,天色渐明,东宫里却渐渐安静下来,火红的灯笼在廊下照出一个个小小的红圈。
裴幼宜踩着红圈一步步朝着正殿走,快走到正殿时又掉头往配殿走,来回走了有两趟,便听见正殿暖帘掀开。
她回过头去,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姜都知扶着暖帘,太子身着衮服青罗衣,衣服上绣着山形与龙形,头戴冕冠,前后都有白珠九旒,比官家的冕冠低了一个档次,但这天底下能带冕冠也也只有官家和太子二人。
赵恂本就丰神俊朗,仙风道骨,此时一席衮服更衬的他周身有一股帝王之气,头上的冕冠让他身上的疏离感更甚,看的裴幼宜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见她站在廊下,赵恂开口道:“可有事?”
赵恂头戴冕冠,不好低头也不好做动作,此时虽是对着裴幼宜说话,但眼神却还是冷漠看着前方,这眼神,让裴幼宜有话都不敢说了。
裴幼宜低头盯着鞋尖,轻声道:“今日是年节……我想出去……”
短短的一句话说得这样磕磕绊绊,裴幼宜好恨自己这个样子,平日里她虽算不上伶牙俐齿,但也是在谁面前说话都不胆怯,怎么一到太子面前就不会说话呢!
还没等说完赵恂轻飘飘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在她身上有片刻的停驻,随后冷声道:“今日进宫人多,你就待在东宫不要随意走动。”
说罢就前拥后簇的走了,只留下裴幼宜,在红灯笼的影子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默默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裴幼宜(孙悟空式发火):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