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裴幼宜越哭越伤心,豆大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她气自己,也气太子。
那使臣那般轻薄自己,太子竟没有惩罚他,还那么轻易的就放他走了。
回了东宫,金玉二人见这一派杂乱样子,也知道定是生事了,压下心中的疑惑,赶紧将裴幼宜带去内间更衣。
姜都知留了个心思一直站在外间没走。
果真不过片刻就听见内间带着哭腔的喊声:“姜都知呢!走了没有!”
姜都知赶紧答应:“姑娘,奴才就在外间呢。”
裴幼宜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一张脸哭的潦草,怒气冲冲道:
“你去告诉赵恂,若是厌恶我,就去向官家请旨,赶紧送我出宫与家人团聚,天下这么大,八字相合之人定是还有许多,何必留我在他眼前,让他生厌!”
裴幼宜气到极点,连礼数也顾不得,竟直呼起太子的大名。
姜都知赶紧躬身小心道:“姑娘何出此言,太子殿下并不厌恶姑娘。”
金儿站在裴幼宜身侧,用手绢小心的给她擦着眼泪,裴幼宜接着委屈道:
“今日那辽国使臣那样欺负我,赵恂竟话都不为我说一句,直接放了那人离开,这不就是欺负我在宫里无依无靠吗,若是我父亲还在京中,我哪会受这样的委屈,赵恂就是厌恶我,所以才和那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道后面,裴幼宜直接捂脸呜咽起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父母又不在身边,见她这样难过,姜都知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裴幼宜说得不是气话,她真是这么想的。
自从那日在书房,自己和赵恂说过几句话之后,赵恂就在书桌中间放了屏风。
从那时起,裴幼宜就觉得太子看不起自己,自己已经很守规矩,而且在性子也已经收敛了很多,他凭什么厌恶自己!
本来今天看太子天神下凡一般的救自己于水火,裴幼宜心里是有些感激的,但是后续的行为却让裴幼宜的心凉透了。
姜都知知道裴幼宜是小孩子心性,好多事情一时半会都想不明白,于是特意留下为她解释。
“姑娘聪慧,定知道女子清白二字最为重要,那辽国浪荡子纠缠姑娘,甚至弄破了姑娘的衣裳,
好在今日姑娘穿着宫女的衣裳,叫他一时间难以分辨,可若是太子殿下追究那二人的责任,姑娘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人言可畏,即便花园中没有发生什么,但姑娘清誉受损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为保姑娘清誉,殿下只能将这件事这么遮掩过去了。”
裴幼宜不傻,知道姜都知说得确实有道理。
若是真要治那二人的罪,那就要将今日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即便自己没有与那辽国使臣发生什么,到时候恐怕也是有口难言。
想到此处,裴幼宜瞬间心虚下来,低声问道:“可是……我为了威吓那人,已经说了自己是齐国公独女……”
姜都知柔声安慰到:
“那人醉酒,加上花园烛火暗,那人也未必记得姑娘样貌。
姑娘在内廷走动,再也不会与那人有什么接触,姑娘大可放心,过了今晚,此事就算是了了。
哪怕日后他真提起此事,只要太子殿下出面作证说花园中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就行了。”
裴幼宜点点头,她是想不了这么多,也想不了这么周全。
太子不过比自己年长五岁,行事却能如此谨慎,裴幼宜真是有些自愧不如。
但是赵恒也不过只比太子小了一岁,整日里他却也总想着与自己玩闹。
由此看来,不是自己太笨,而是太子太聪慧,裴幼宜安慰好自己,金儿拿来一碗热热的参茶给她暖身子,姜都知见她神色恢复平静,也就放心了。
赵恒跟在赵恂身后走在回大庆殿的路上,想起方才裴幼宜的哭腔,赵恒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于是小心向太子辩解道:
“大哥,是我叫幼宜姑娘出来的,还请你不要责骂她。”
听见赵恒的话,赵恂脚下一滞,忽然停下脚步站定了身子,赵恒只得随着他停了下来。
赵恂扭头严肃道:“挡灾之事本就无稽,但她既然来了,我也只能小心对待,裴幼宜身份特殊,她出事就是在给我惹事,你以后不许再来招惹!”
赵恒理亏,只能连连点头应下。
回到宴上,又是一番歌舞表演,亥时末,大宴终于结束,官家在曹都知的搀扶下离了席。
太子一直随着官家回到福宁殿,又给皇后请过安,之后才回了东宫。
刚一进宫门,姜都知就迎了上来。
进到正殿,三五个小黄门走过来替太子更衣,曹都知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再煨些暖胃的粥,之后就垂手站在一旁。
想起方才路过配殿时屋内还亮着烛火,赵恂问道:“怎么还没睡?”
虽然没说,但姜都知也知道太子问的是谁。
于是答道:“幼宜姑娘回来之后又委屈的哭了一阵,晚膳也没点上菜,吃了几个饺子就睡着了,但半个时辰前醒了,说是要守岁。”
赵恂点点头,许是因为喝了酒,眼神罕见的有些混沌。
听见姜都知说她哭了许久,赵恂不由得又想起花园里的事,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怒火,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胡闹……”赵恂喃喃道。
姜都知上前一步,拿出一个红色的绸布口袋,小心说道:
“幼宜姑娘这个年过的实在委屈,这利市袋儿奴才准备好了,却也不知道里面该放些什么,不如殿下想想送些什么合适?”
赵恂盯着那红绸布有些愣神,过了片刻语气有些不快道:“她这样不守规矩还要送她东西?你去配殿她,让她抄写五十遍《女论语》,十五之前送过来。”
姜都知心知太子说得是气头上的话,便没有离开,只是还静静的站在原地。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宫女送来一盏银耳莲子粥,和一碗醒酒汤。
赵恂穿着月白色中衣坐在桌边,一勺一勺的喝着,眼神渐渐清明,像是渐渐醒了酒。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烛心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音。
太子喜静,周身伺候着的也是不爱说话的安静人。
忽然赵恂放下勺子,对着姜都知开口道:“库房里好像有一盒辽国进贡的珍珠。”
姜都知心领神会,扭头就要去准备,只听赵恂继续说道:“这莲子羹发甜,吃着腻口。”
姜都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见赵恂已经起身去床边看书了,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的话说得太隐晦,若不是他在太子身边伺候许久,否则他也不会懂太子的意思。
今日宴上太子说让幼宜姑娘点菜,他已经有些诧异,眼下这是……太子殿下一年的人情味好像都在今天显露出来了。
姜都知带着疑惑准备好东西去了配殿,轻叩房门,是玉儿出来应门了。
姜都知端着托盘笑道:“幼宜姑娘睡了吗,太子殿下给姑娘送来一个利市袋儿,和一些吃食。”
听见是太子送来的东西,裴幼宜趿拉着鞋就从内室冲出来了。
她最喜欢贵重物件,太子过的再质朴也是太子,送过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差。
姜都知将托盘递给玉儿,裴幼宜迫不及待带的拿过上面的利市袋儿。
玉儿则是将托盘上的瓷盏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正是太子觉得甜的莲子羹。
裴幼宜顾不上吃食,直接打开利市袋儿,里面散出华光,之见她两个巴掌大的袋子里面塞满了大珍珠,各个都有裴幼宜大拇指那么大。
裴幼宜双手捏着两颗珍珠凑到烛火前看了又看,笑的合不拢嘴。
这真真是宫里宫外都难得一见的好物件,若是做成冠子,定能艳压群芳。
“快,准备纸笔,我要给父亲写信报喜,再分几颗珍珠给母亲!”
玉儿也跟着高兴,赶紧就去准备纸笔去了。
裴幼宜笑的有些羞赧,轻声对姜都知说:“太子殿下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我要亲自向殿下道谢,现在可方便吗?”
曹都知摇头:“初二有骑射比赛,各国使臣都会参加,太子也要伴射,这几天殿下诸事繁忙,现下已经躺下了。”
骑射比赛?裴幼宜一下来了兴致,若是能去凑凑热闹那就更好了。
她是小孩子心性,吃上莲子羹,看着大珍珠,心情一下就好了。
见她满意,姜都知悄悄退下,离得老远他都听见裴幼宜欢快的笑声,还不停夸赞着莲子羹好喝。
过了年赵恂已经十九了,守岁之类的小孩子活动他是贯不参与的。
主殿里熄了灯,赵恂已经躺下了,但裴幼宜天真的笑声还是穿透门窗传了进来。
这笑声像是冬日里的炭火,也给这冰冷沉寂的东宫带来一丝生机。
赵恂睁着眼躺在床上,想起先前在花园时心中涌起的感觉,他就难以入眠。
自打记事,赵恂从未有过那般感觉,他自幼早慧,深知太子二字责任重大,每日勤学刻苦不敢得片刻松懈。
虽年纪轻轻,但心中却如一坛死水般宁静,从不曾起过波澜。
但今日的感觉实在令他困惑,以至于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是裴幼宜今日的种种样子。
那被扯坏的衣袖下露出的半截玉臂,晃得他头疼。
黑暗中,赵恂做起身子,床边的小黄门赶紧揉了揉眼睛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不睡?可要掌灯吗?”
赵恂嗯了一声,小黄门端来一盏烛火置于床边桌前。赵恂盯着那跃动的火苗许久,最后自己披上斗篷,端起烛火出门去了书房。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赵恂相信,他今日的异样,书中定有解答。
书房的烛火直到天快亮了才熄灭,赵恂盯着满桌子被翻开的书页,终究找不到答案。
但天色渐明,书页上面的文字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句噙着泪的哭诉。
“我已经这么委屈,殿下为什么还要说我……”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