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赵恂穿戴整齐之后就去了福宁殿。
刚到福宁殿廊下,曹都知就迎上来低声说道:“殿下来的好早,今日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顾大人天不亮就来了,皇上正在和顾大人议事,还请太子殿下稍等一会。”
说着就要去给赵恂搬一张椅子过来,赵恂出声道:“不必了,我站等即可。”
他说完就站到廊下去了,曹都知抱着板凳稍显有些尴尬,和姜都知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放下板凳继续回殿里伺候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顾海丰就从殿内出来了,见赵恂在门口,连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赵恂上前:“顾大人请起。”
顾海丰起身之后并未离开,而是继续说道:“臣观昨日骑射,太子殿下真是箭艺高超。”
顾海丰稍显激动,朝中自□□开始便重文轻武,他已经是武官中的翘楚,但官职在他之上的文官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顾海丰一人之力难改一国之策,但他心中自知国家的安乐不能只看百姓生活是否富裕。
国家长治久安,才是百姓立足之本。
朝中富裕,但每年军中的拨款确实少之又少。
真宗时签下“澶渊之盟”,约定我朝与辽国成为兄弟之国,互不侵犯,但代价是,我朝每年要给辽国绢20万匹,银10万两,数量虽不多,但终究是屈辱。
像顾海丰这样的有志之士,只等着官家一声号令,但无奈有澶渊之盟辖制,顾海丰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施展。
同时在重文轻武的风气下,顾海丰也担心朝中再出现一位像真宗那样性格软弱的皇帝。
那日骑射之后,见过赵恂的英姿,顾海丰真真是高兴的几天都睡不着觉,拉着儿子顾静水大谈兵法,抒发心中畅意。
听见顾海丰的夸赞,赵恂拱手道:“大人谬赞了,且那日恒儿任性上场,还要多谢令郎让位。”
顾海丰哈哈一笑:“我那个儿子实在是箭艺不精,自是比不上二大王。”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顾海丰请辞离开,曹都知这才得空上前与赵恂说道:“殿下,福宁殿中正收拾着,官家还叫了皇后娘娘过来,官家说让您在门口稍等一会,奴才给您拿把椅子吧。”
赵恂依旧摇头:“不必。”
说罢继续挺直脊背站着,颇有种风雨不动的感觉。
皇后娘娘此时也珊珊来迟,依照着官家的吩咐,和太子并排站在廊下等着福宁殿内收拾好。
此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满意昨日骑射比赛上太子的所作所为,所以将他叫来福宁殿先罚站一会,皇后是太子生母,自然要跟着受罚。
赵恂扭头看了看母亲,母亲年轻时也是风华绝代,现在虽上了些年纪,但已然是不掩当年风姿。
眼下一国之后因为自己的过失,在大冷天里站在廊下吹冷风,还要受着来往宫人的视线,实在是不妥。
见赵恂看着自己,皇后低声道:“你爹爹气得很,昨夜我离开之后,李贵妃又去安抚了好一阵子,听说还是没消气。”
想到李贵妃昨夜来安抚官家,皇后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虽说她是正妻,该有容忍之度,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心情不好的时候赶走了自己,却让别的女人陪在身边,她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赵恂:“因儿子一时糊涂,让母亲跟着儿子在廊下受辱,儿子实在惭愧。”
赵恂虽还是面无表情,但说得话确实肺腑之言,皇后笑了笑,并不在意。
这些年李贵妃有些有恃无恐,仗着受宠在宫里有些逾越之举,皇后若不是仗着赵恂这个争气儿子,怕是早就要被李贵妃压上一头了。
所以年下赵恂病重时,皇后才会那样着急,连术士的话都会相信。
此时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生气。
但是说来也怪,李贵妃虽然和皇后不对付,但她儿子赵恒对这个大哥赵恂却是极为恭敬的,李贵妃每每想到此事,都会低声骂赵恒不争气。
二人在廊下站了许久,皇后捧着暖手炉,倒也不觉得冷,她看了看赵恂垂着的双手,扭头对着姜都知说道:
“怎么你们做奴才的这样糊涂,大冷的天都不给殿下捧个手炉吗?”
姜都知连连称错,低下头去,赵恂解释道:“是儿子自己不想用,且儿子现在并不觉得冷。”
皇后正准备将自己手中的手炉递过去,却见福宁殿宫门打开,曹都知走了出来:“娘娘,殿下,陛下叫二位进去呢。”
赵恂点头,跟在皇后后面进入福宁殿书房。
官家正在书房写字,看见二人进来,立刻说道:“殿中方才杂乱的很,叫人收拾了一阵子才略能见人。”
皇后笑道:“今日天气晴朗,明日高悬,在廊下站一会也不觉得冷。”
说话间她藏了藏自己略微发红的手背,官家自是看在眼里,说道:“皇后坐下吧。”随后指着赵恂说道:“你站着回话。”
赵恂答是,随后就站在殿中。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凝固,皇后开口缓声道:“方才在廊下,恂儿还说自己昨日真是做错了,若知道爹爹会这样生气,他是断断不会想着愿赌服输的道理,让辽国使臣留下金冠的。”
皇后为赵恂辩白,官家却听不进去,笔往纸上重重一戳,留下一个墨点。
随即开口呵斥道:“你向来是有分寸的,往日里我对你最是省心,但今日你母亲提起此事,我也顺势说一两句。”
官家放下笔,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赵恂说道:
“恒儿向来顽皮,场上与人打赌也是情有可原,但怎么你那日也糊涂起来?辽国使臣不提此事转身离开,你就该顺势让他离开,何苦非要他脱下金冠?”
赵恂略低着头,没有应答,他答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是那个冷静克制的自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莽撞失控的自己,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赵恒对自己也有些不满。
今日再廊下站着,是官家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见他不说话,官家放缓了语气叹息道:“恂儿,这实在不像是你会做出的事情。”
是啊,赵恂自己也知道,十几年来,自己小心翼翼,幼时的每一句话都说的胆战心惊,才有今日的游刃有余。
见儿子被批评,皇后在一旁又心疼又恐惧,生怕因为这件事,惹得皇上不再器重赵恂。
官家说完这些话,坐在书桌前算是平复了一下心情,但是想起顾海丰来汇报的情况,又是心头升起一股火。
“你贵为太子,怎可在这种小事上争一时的意气?辽国虎视眈眈,年前就有大批军队在边境集结,此时你闹出这种笑话,传出去两国友好还如何维持?”
皇后听见官家已经把这件事上升到两国高度,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赶紧冲着站在殿中的赵恂说道:“恂儿赶紧向你爹爹请罪。”
还没等赵恂说话,官家就摆摆手,不耐烦的看着皇后,接着对着赵恂说道:“元宵节灯会,诸国使臣具在,你就不要去了。”
皇后有些吃惊,还想开口为赵恂分辩,但赵恂已经拱手道:“臣知道了。”
看着赵恂不发一言的样子,皇后又惊又急,眼看着他人已经走出了福宁殿,皇后扭头安慰官家道:“陛下,不过是一个金冠,想必那辽国使臣也不会放在心上。”
听闻此言,官家气的一拍桌子:“气度气度!显得我泱泱大国,在乎他一个小小金冠!”
皇后继续上前柔声安慰:“恂儿也是为了给我朝争彩头,官家不必这么生气,况且元宵灯会那么大的场面,太子不在实在是不合适。”
官家深吸一口气,闭目靠在椅子上:“再说吧。”
官家性情随和,若不是真担心辽国起兵打过来,他今日也不会这么生气。
赵恂走在回宫的路上,对官家说的话却并不认同,辽国论国力和兵力都不如我朝,不过是□□和太宗时大多关心朝内百姓生计,而真宗实在软弱,才将与辽国之间的关系变成今日这般。
官家虽不像真宗那么懦弱,却实在是过分谦和,赵恂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在心里却也十分认同顾海丰的意思。
虽有澶渊之盟在前,但若真是动起手来,莫说金冠,就算想要他辽国的龙椅,他也该乖乖奉上。
想到这,赵恂眯起眼睛,眼中有些坚定,也有些肃杀之意。
回到东宫时已经到了裴幼宜午睡的时间,东宫此时安静得很,赵恂进到正殿,小黄门端来一盆热水,伺候他洗手。
赵恂洗好之后,姜都知递来手巾,看着赵恂的神情,姜都知轻声道:“官家说不让您去灯会,那幼宜姑娘也是去不成了,这消息要是让她知道,指不定要怎么伤心呢。”
想到这,赵恂忽然眉头簇起,伤不伤心的他说不上,但是肯定又要闹上一阵子。
东宫安静的落针可闻,正殿中忽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