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放学之后,太子又被皇后叫去了福宁殿。
“恂儿,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依然是议亲之事。”
赵恂垂目,依旧恭顺道:“全凭爹爹嬢嬢安排。”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但皇后是有私心的,自己这个儿子不争不抢,本本分分的做了十几年太子,实在是太过懂事。
在外人看来太子谦和有礼,学识渊博,是国家之幸,但皇后作为母亲,却有些心疼这个儿子。
皇后柔声道:“议亲是大事,虽然要看中家世,但是母亲总想让你选一个你喜欢的。
令国公的次女邵雪晴,以及宣德候家的长女母亲见过,都是模样精致,性情温婉的好姑娘,不知恂儿可曾见过。”
赵恂闻言,眼中又一丝闪烁,随后恢复如常。
‘选一个喜欢的?’,赵恂难免又想起那日庄先生与他说的话。
自己对裴幼宜,难道真是喜欢?
先生说,现在自己‘尚在情起之时’,那这种感觉应该可以像自己对待别的不该存在的感觉一样,隐藏起来。
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蜀中有李氏女,貌美绝伦名扬天下,入宫备选时被大臣拦下,说她太过妖艳,怕她影响官家。
官家思虑良久,准许了大臣们的意见,将这个一面未见的貌美女子嫁给了自己的侄子。
结果官家的侄子无福,一年后便病逝了,官家对这女子念念不忘,想一睹她的风采,便想下旨封她为雍国夫人,许她出入后宫内廷。
官家拟好了词头,交由翰林院知制诰①去起草加封诰命的圣旨,但时任知制诰却拒绝起草,理由依旧是怕李氏影响官家思绪。
数日后,官家依旧接受了知制诰的意见。
当时年幼的赵恂得知事情原委时,却很不理解,自己的爹爹是一国的皇帝,是天下万民的父亲,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如愿?
他去问皇后,皇后耐心解释道:“恂儿,你可知‘官家’二字是何意?”
赵恂点头:“取‘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之意。”
皇后心中满意,继续说道:“你爹爹,我,同你一起,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家族。你我衣食无忧,生活优渥,皆是由天下百姓供养。你父亲该是天下所有丈夫,父亲的表率。恂儿,你现在想想,你爹爹的做法,还合适吗?”
赵恂摇摇头。
他心思细腻,皇后一讲他便明白了。
官家将李氏嫁给了自己侄子,但她身份并不高贵,因此不能出入内廷。
但管家为了一睹她的风采,仅为了这一个小小的理由,便要封她为一等诰命国夫人,这是在是有些难为表率。
皇后见他状似深思,便认真说道:“你也要切记,天下万民,满朝文武,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你,听你说的每一句话,看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恂儿,这便是天家富贵,也是天生的约束。”
赵恂深深记下。
放到今日,自己对裴幼宜即便喜欢,又能如何?她的性格,身份,学识和谈吐,现在做不成太子妃,日后也难为国母。
这份喜欢,在赵恂看来,不过是年少时升起的一份如流星般美好的幻想。
流星终究留不住。
高大红墙围出的四方天,困住了自己,不能再囚住她。
她那样明快……
赵恂收起思绪,回答道:“这两位姑娘,儿子并未注意过,但嬢嬢所看中之人,定是没有差错。”
皇后点点头:“现在我属意这两家,你爹爹看好顾海丰的小女儿,顾静珊。我却觉得武将之女,总是差点意思。”
赵恂没说话,只是随着皇后的话点头。
皇后又继续说道:“但母亲还是看你的意思,你心里喜欢谁,就来找母亲说,即便是顾静珊,母亲也没有异议。”
皇后欲言又止道:“只是千万不要像恒儿一般……前几日恒儿来找我,说想让你宫中的齐国公独女裴幼宜去宗学上课。”
听见裴幼宜的名字,赵恂心跳便有些快,抬起头看着皇后。
“恒儿虽未说缘由,但我觉得他像是对裴氏有些用心,你与他亲近,你可知,他是想让裴氏与他做宗学玩伴,还是他对裴氏有意?”
皇后看着赵恂的眼睛,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喉咙发紧。
自己对裴幼宜的感情并不重要,齐国公被冷落,裴家在朝中并无实权,裴幼宜实在不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赵恒与裴幼宜二人性格相合,也玩得来,加之他也看出赵恒对裴幼宜有意,此时若能帮他一把,也是一件好事。
赵恂脑子里无比清明,胸腔却有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翻涌感。
“……恒儿顽皮,该是想有个玩伴吧。且儿子看裴幼宜不是个好学之辈,去了宗学也是徒增先生烦恼。不如就让她在东宫自学吧。”
皇后不疑有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就没同意,齐国公离开汴京后虽还有爵位,但影响大不如前,这裴氏,我看是配不上恒儿的。”
赵恂听见这话微微有些皱眉,却没说什么。
说起裴幼宜,皇后还有话要说:
“她的事情,我也想过,她在你宫里住上三年,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听,好在我已经答应她家里,到时会给她郡主之位,也说会亲自给她指婚,但我想着,到时候不如就将她只给当年的殿试翘楚,这样也算是朝中重视文人之举。”
赵恂没说话,国公独女下嫁殿试翘楚……他的脸色有些发阴。
皇后又嘱咐了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赵恂说自己宫中有事,便快步离开了坤宁殿。
皇后望着他的背影念叨着:“这孩子今日怎么看着怪怪的。”
身边徐嬷嬷一边给皇后倒茶,一边柔声道:“殿下许是急着回去看书吧。”
皇后饮了一口茶:“你看他,素日里都是这样让人省心的,官家吩咐的事情都做的及漂亮,怎么那天在骑射场上就犯了糊涂呢?”
徐嬷嬷笑的一脸和善:“殿下毕竟才十九岁,年轻气盛的,那种大场面上肯定也不愿意让外国使臣压上一头。”
皇后有些被徐嬷嬷说服,说道:“气盛是好事,他整日里不爱说话,我是有些担心的,总怕他没有冲劲,现在看来,这孩子不过是隐藏的好。”
徐嬷嬷:“殿下聪明,懂得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不像二大王,还是孩子心性。”
皇后点点头:“那天之后,官家就说给他二人议亲,找个敦和柔顺的妻子,好好规劝他们二人,尤其是恒儿。”
想到这,皇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乐事,笑道:“今日李贵妃来给我请安,我当她知道恒儿想让裴幼宜去宗学之事,便与她说了我不同意,结果我看那李贵妃的表情,像是恒儿还没和他说呢。”
徐嬷嬷没在接话,皇后继续说道:“李贵妃对恒儿寄予厚望,但你说这孩子一天心思也不在正道上,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这如何能让人放心。”
启祥宫
李贵妃靠坐在榻上,嫣红的指甲隔着一件黑色凤穿牡丹卷纱抹额,重重的揉着额角。
抹额下是一对重重簇起的长眉,李贵妃眉眼间风韵犹存,但到底是岁月不惜美人,她眼角也有了些许的老态。
听见宫门口传来动静,李贵妃忽然睁开双眼,指着门口起身道:“是不是赵恒这个小兔崽子回来了!让他给我滚进来!”
在门口听见李贵妃怒吼的赵恒闻言赶紧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往自己住的配殿走,迎头碰见从正殿出来的内侍,他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告诉贵妃自己回来了。
结果李贵妃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似的,又在房里大呵一声道:“告诉他要是不过来,这几日就禁足宫中,别再想着出去了!”
赵恒叹了口气,这才垂头走入正殿。
李贵妃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怒道:“皇后说,你昨日去找她了?”
赵恒心中一惊,赶紧答道:“正是呢,母亲不知,齐国公有个独女住在大哥宫中,正是该上学的年纪,却一直没去上课,我想着估计是大哥和皇后娘娘都忙忘了,便替她去求了求皇后。”
赵恒一张嘴最是能颠倒是非黑白,平日里办事没正行,但是认错狡辩的时候脑袋却转的极快。
李贵妃嗤笑一声:“你当我不知你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平日里看书写字没多积极,这时候到是替别人筹谋起来了。听说裴氏长相貌美,你怕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赵恒一脸一正言辞:“母亲此言差矣,秧……幼宜姑娘心里想去上学,我不过是替她说上一说。”
李贵妃眯着眼睛,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你是说,你对裴氏没有任何歪心思,哪怕最后皇后将裴氏指婚给你,你也不高兴?”
赵恒摆摆手,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笑容:“那倒不是,皇后指婚,儿子还是要听从的。”
李贵妃说了这话,赵恒还真以为是皇后私下里说要将秧秧指给自己,于是满怀期待的问道:“母亲为何这么说,难道皇后娘娘正有此意?”
李贵妃闻言,眼睛气的要喷火:
“你还说你对她无意,我一说将她指婚给你……哎呦!你看看你脸上这不争气的样子!哎呀!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你哪怕有半分像太子,我也省心不少,我……哎呀!”
李贵妃气的不行,又不能上手打他,一双手举起又放下,最后只能伸手掀翻桌上的茶水。
好在茶水放了一阵子也不烫,内饰们很快就擦干了。
赵恒知道母亲在诈自己之后心情反而放松不少,端起自己身边的茶水喝了起来。
“母亲何必生气,大哥比我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恒说话也是谦虚,若论读书,他是比不上其他人。但是若说起武艺,或是其他动手的活动,宫中诸皇子,他仅在赵恂之下。
李贵妃拍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着气:“算了算了,是我命不好。”
说完她盯着赵恒说道:“但是对于那个裴氏,你还是尽早死了心吧。她虽算不上家道中落,但到底是被官家驱逐出京了,加上她家中没有什么争气的兄长,你娶她简直就是自断前程。”
赵恒对这话有些不屑:“母亲,我不看中家世,妻子是与我共同扶持共度一生之人,若只看中家世,哪怕娶来京中最尊贵的高门贵女,儿子也看不上。若有女子与儿子两情相悦,哪怕她是路边乞丐,是城中乐伎,儿子也会八台大轿娶她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①解释一下,知制诰就是帮官家起草诰令的人,官家说:“我要把XXX封XXX”这个消息叫做‘词头’,官家把词头交给知制诰,让他去写诰令,如果知制诰觉得官家封的不合理或者他觉得不合适,他是有权利拒绝的。
官家挺憋屈的。感谢在2023-01-23 10:17:38~2023-01-25 21: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织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