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你们的关系肯定会传到周经理耳朵里去,希望她能有所收敛。”朱丽一脸沮丧,她理智上根本不想帮,可是她昨晚就是那么冲动地帮忙了。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不能对明玉隐瞒。“也不知某人会不会从这件事上汲取一些教训。对不起,明玉,又扯上你。”
明玉只有无奈地道:“别人扯上我我反对,你扯上我我没办法。不过我怀疑没用,欠钱还是小事,斗气是大事,周经理话已出口,大伙儿都盯着她行动呢,她骑虎难下。再说周经理是个女的,女人大多气量小一点。”
“离婚前,他已经想过转行,可是三十多岁的人转行,哪那么容易。”
明玉婉转提醒:“朱丽,他已经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他是成年人。”
“我知道,所以我都不能跟爸妈说。对不起,明玉。”
明玉笑笑,并没太在意。有名头可以给人扯虎皮大旗,总是好事,总比没名没气的强,可她来不及答话,她电话又处于忙碌状态。
朱丽吃饭不是很有心情,昨晚还希望扛明玉的名头出去,周经理好歹能稍微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下,今天听明玉一说,也觉得用场不大。虽说苏明成的事与她无关,可她没法安心。
朱丽饭后打车去一家公司。经过全市最大开放公园的时候,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这背影明显瘦了。虽然朱丽知道明成已经是自由职业者,可大白天上班时间看到明成一个人在公园踽踽独行,联想到昨晚听两个做外贸的女孩说起的事,明成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是离婚后朱丽第一次看见明成,却看到的又是明成最气馁的时候,朱丽的眼圈红了。可她终究是没有叫停出租车,她只是一直贴着车窗看着,一直到看不见。她何尝不知道明成已经不是她的责任,她何尝不知道明成是成年人,而且她还恨明成为什么不先还了周经理的钱,而是非要充阔贪享受买什么新车,她恨明成再一次无知得白痴惹下更大的祸,可是,她不能左右自己的情感。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对明成更无能为力。
明成怎么也不会想到,朱丽的眼泪在为他而流。如果知道,他只有更添压力。他这两天郁闷异常,原以为已经逃离周经理魔掌,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新的生机,没想到周经理在一周前来电问他讨债无果后,豁出去了。周经理说,即使赔岀这辈子赚的身家,也要把他搞垮搞臭,这十万块欠债,她就算是送给苏明成做搬离本省本市的安家费。周经理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和力量。
正因为周经理是公然放风,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周经理的行动,明成知道,周经理不可能再放手。周经理是破釜沉舟。
给明成挂靠的朋友仁至义尽,前晚约几个朋友出面与周经理谈了一下,可周经理是豁出去了。明成的朋友毕竟只是一般的朋友,不可能替明成承担来自周经理的不理性压力,回来就请明成退出。没有资金,没有挂靠,明成还做什么生意,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老外客户又得泡汤。他简直是焦头烂额,他已经考虑着要不要放下面子向周经理投降。
他今天考虑的是,他投降,可是周经理能接受他的投降吗?万一周经理不肯见好就收,豁出去到底,他不是白投降又丢脸了吗?
投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周经理见好就收,但是不投降,那就只有离省。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尤其是一个省的圈子。问题是,他还有资本要面子吗?他现在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业务就是没有收入。不向周经理投降,他下个月的房租、物业、水电费、汽油费、邮电通信费,这些都从哪儿岀?
除非他卖车。
如果向周经理投降,那得把十万还了,他只能卖车筹款。如果不向周经理投降,他的生活费似乎也只能是卖车得钱。那些原本高价买来的衣服鞋子,现在卖掉只能当作废品。而电脑,电脑上网现在已经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怎么可以卖。
投降吗?要投降吗?必须投降吗?
周经理欺人太甚。这都还没到约定还钱的日子。让他好好赚钱,他到期怎可能违背法律不还钱?她何必损人不利己?
这世道也太现实。这世道竟然没有讲理的地方,只有强权可以横行霸道。
他憋着一股气回家,打开电脑,将一腔子的愤怒不平全敲上键盘,发上各大热门网站和他的博客。题目很耸,论调则是他大学时候几乎倒背如流的尼采风格。“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为什么要考虑穷人的死活”,“作为既得利益者——和平年代,金钱才是硬道理”等等。他的笔调一反他平日做人的作风,异常犀利泼辣,而他的论点论据,则稍偏极端,可铿锵有力,令读者耳目一新,不由自主地被煽动。他的文章一发上去,立即获得网友追捧,也招致无数叫骂。明成正气头上,面对叫骂,他一篇一篇地还击,论调异常辛辣。一时,他的博客客流大增,网站把他放上首页。
虚拟世界的盘肠大战,成了明成最好的安慰剂,虚拟世界的硝烟战场,让明成暂时忘却现实世界的烦恼。他除了吃饭睡觉,不,是不得不吃饭睡觉补充体力,他足不出户,两条手臂几乎麻痹。只有脑袋异常亢奋,几天时间,他写出刀剑般锋利的九篇文章,和无数争论。
可这一切都是虚拟。这几天里,离下月付房租的日期越来越近,吃饭喝水又让手中的钱消失几张,而周经理对他的迫害不知已经走到什么地步。
他头顶是苍蝇般密集的炸弹,他顶着一顶破帽子当没看见。
只有朱丽着急。明哲远在上海,明成电话里粉饰太平,他就以为平安无事。只有朱丽,可是朱丽没有办法。
朱丽通过同学找到周经理,周经理给朱丽的同学一句话,钱不要了,事情没商量。
周六下午大家又是在一起跳操后喝咖啡,明玉在,朱丽也在。朱丽忍不住轻轻问做外贸的练友,明成与周经理的争斗到什么地步。练友看看明玉,还以为是明玉不好意思问,让朱丽代问,就有意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明成一败涂地,大家都说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他。
朱丽吓得脸都黄了。明玉看在眼里,只得拉朱丽先结账离席。众人看着都奇怪,明明应该是苏明玉担心的,她却满脸的若无其事,怎么变成是苏明玉的朋友更担心了呢?
朱丽被明玉拉到车上,怔怔坐下,忽然说:“他会出事。”
明玉也有这感觉。一个一辈子顺风顺水身受太多关爱的人,在如此压迫之下,好几天没有露面,很可能出事,而且是岀大事。但她没说话,只是问朱丽拿来手机,给明哲发去一条短信,用朱丽的名义,问明成住哪儿。
很快,明哲回短信,可见,明哲并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拿到地址,两人都是沉默,都在心底清算前账。但朱丽很快就道:“明玉,我去看一下,我不放心。对不起,我没骨气。”说着,朱丽准备起身下车,明玉没说,只是将门锁上,不让朱丽下去。她叹了声气,将车开去明成所住的单身公寓。明玉心想,她也很没骨气。
一起站到明成的公寓门前,两人又是对视,但明玉走了,走之前无声示意朱丽该捂住猫儿眼。因为明玉知道,如果明成活着,能看到外面的前妻,以他现在的落魄,绝无开门的可能。
很快,在一声嘶哑的“谁啊”之后,门给猛地打开了。屋里屋外两个人都呆住。没等朱丽看清楚里面明成的脸,门就被重重合上。里面一片寂静。而朱丽知道,明成再不会开门。
活着!可不好。
朱丽默默走下楼去,都没坐电梯,一路回想惊鸿一瞥的明成的脸。这还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吗?以前的婴儿肥哪儿去了?以前的白里透红哪儿去了?以前没心没肺的阳光笑脸哪儿去了?她看到的是一张被胡子模糊的脸,苍白,而亢奋。
坐上明玉的车,朱丽开始啜泣。她恨,可她不能不为明成难过。明玉听了发了会儿呆,想打电话给明哲,要明哲过来处理,但最终没拿起电话。明哲来能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明哲一个离乡多年的人回来,即使还钱给周经理,也未必有用。
除非她出手出力帮忙。但是,她不甘。
她气愤地想到,周经理不也是一个女人吗?苏明成扯住她头发扇耳光的勇气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干脆闹个鱼死网破,即使最后背井离乡,也要给周经理一个好看呢?原来不过是个窝里横。
想起她那夜无望地挨打,她心头又是火焰万丈。再加苏明成完好无损活得好好的,她原本的担心烟消云散。她看了啜泣的朱丽一眼,不由分说,开车将朱丽送回她父母家。她在朱丽下车时候告诉朱丽,苏明成既然好好地活着,他就应该为他自己的生活负责。可明成等朱丽走后,却冲到窗口张望。他只看到朱丽坐进一辆宝马7系的豪华车,他不知道这是明玉的新车,一时呆了。是,朱丽,多少人爱朱丽,他哪里配朱丽。他更陷绝望。
明玉心里很矛盾,不愿去想,可眼前时时浮现苏明成据说不成人样的脸,交叠出现的,是她被打倒在地上时,看到的路灯阴影下苏明成狰狞的脸。她一次次地回味那张路灯下的脸,渐渐冷了心。
她送走朱丽,恶向胆边生,打电话给小蒙:“出来,到公司,上课。”
小蒙当然反抗:“老大,现在是八小时以外,你无权支配。”
“谁说八小时以外不用上课?课外补习,兴趣班,辅导班,都是上课。过来,敢不来周一大棒伺候。”
“老大,做人要厚道。我现在过不来,我在离城半小时的地方,反正现在就是回来也已经是吃饭时间。我明天来伺候您老人家行不行?今天是我上班满月,朋友们为我庆祝。”
“你上班满月早过了。”不过明玉却已经想到,被她管住不得不上班的小蒙肯定被他的小朋友们耻笑了,因此小蒙可能不得不用请客摆平。“你开车没有?”
“没开。”
“你会没开?酒后不许驾车,酒后不许闯祸,答应我。”
“是,大妈,你烦不烦。要不你过来管着我?可惜我们吃的是大排档你嫌脏。”
明玉才终于放过小蒙,去找石天冬除晦气。但到了石天冬窝里,闹不起来,她不好意思闹,石天冬又对她宽容,两人又是各自对着一台电脑,安静做自己的事。石天冬说都跟老夫老妻一样,挨了明玉一声啐。
明哲终于可以一年一度地回美国。他归心似箭。周五获得确切消息,周六赶紧着交接了工作,周日准备回家跟父亲和弟弟告个别,周一的飞机起飞。
他越来越有危机感,原本最喜欢他抱的宝宝,现在电话里需要吴非做很多思想工作才马马虎虎叫一声“爸爸”,立刻就跑去玩。而吴非的工作则是很出色,当然,她本来就是因为好脑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