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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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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自己身旁少不了殷勤小意的女官们的添酒,楚宫里仿佛没有相貌低等的下人,而每一个敢凑到晋侯跟前不惧责罚的,论起容色更是人中之凤,可绝色的美人到了长庚面前,都只有一如空气的下场,他的双目正瞬也不瞬地停在别人身上,专注之中仿佛还带着妒火。

更有心头起了意的,臂肘撞在了晋侯看似精瘦实则魁梧有力的胸骨上,发出一声娇嘤。

直到这个时候,长庚才终于回了神来,他不善地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史,并一把便钳住了她的手骨。

宫宴之上,出于对楚侯敬重长庚没有掐住她的脖颈,但只是抓了一下手臂,也足以让这起了攀附之心的不识好歹的女人知道痛。

女史痛得面孔发白,不住地低声告饶,说再也不敢了,请晋侯饶恕。

长庚看着她,用极为冷淡也极为狠戾的声音说道:“不知道晋侯长庚的习性么?不杀万人,何致宗师。”

他说,要是不杀上万人,如何能短短十余年时间内便提升修为至宗师境界?

这固然有夸大其词之嫌,但他本身是小宗师级别的高手,曾力挫北燕三大剑师的名声却不是假的,这个身在南地却随着楚侯密切留意着北境中原动向的女史不可能不知道。换言之,在下定决心勾引晋侯之前,这些都是必做的功课。

女史惶恐得花容失色,身体不住颤抖地求饶哀告:“求晋侯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长庚嗤了一声,在他的钳制底下女史的手臂很快感觉到难忍的肿痛,她吓得眼泪双流。这个时候,长庚察觉到,对坐的屈颂正在看着自己,想她从前竟会为一个昆仑奴求情,长庚不知怎的就松开了手。

女史忙不迭朝着长庚磕了几个头,转身捂着被捏痛几乎要骨断的手臂流着热泪仓皇逃了出去。

长庚对此视若无睹,眼睛直停在屈颂的面容上。

昨晚她扔下他逃离而去时,与今日恐惧逃窜的女史是那么相似。他忽然想到她背离自己时害怕和抗拒的脸,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把眼睛移开。

在屈颂的身旁,中山君聆泉仍在不断地接受着来自各国使臣的“好意”,与他们侃侃而谈,直至中山君喝得面容微带酡色,他借故抽身不再饮酒了,诸人皆以为遗憾。

聆泉打发了这群热情祝酒的人,转身,一臂伸了过去,搂住了屈颂的腰肢,为她斟满果酒。

屈颂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激灵了一下,聆泉很快把果酒递到了她的唇边。她不肯饮,聆泉又近了一些,附唇于她耳畔。

“你眼下的身份,是寡人的姬妾,还请屈先生尽心尽力扮演好中山国君的姬妾。”

他这话仿佛在刺她演戏出神入化最能以假乱真一样,屈颂的心脏骤然一疼,忍不住蹙起了眉,还是不饮。

聆泉微微笑着,手不拿下,一直维持着一个状态,逼迫她饮。

屈颂转眸,“这算是威胁?”

“屈先生,很快你就要离开寡人了,寡人是君子还是小人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行乐当下罢了,寡人喜欢看你无可奈何必须听话的样子。”

他说话的嗓音轻柔而温润,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语声一字一字地出口,仿佛能吞掉人的内脏。不知情的人见了,只会觉得中山君温柔亲善,对他的姬妾宠爱有加,而不会想到这个姬妾是个假的,并正在受着这个温润如玉的佳郎君的威胁。

屈颂的目光无意识间又扫过了在场人一眼,大多数人都并没有留意中山君与他的“宠姬”之间的打情骂俏,各自饮酒谈话,唯独有一双眼睛始终不曾从自己的身上离开过,而她也不想看他。屈颂慢慢地低头,把中山君递来的果酒尝了一口。

他嫌不够,微微抬指,逼迫屈颂将铜爵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入口香软清甜,落腹却极烈,呛得屈颂立刻红了双眼。

聆泉替她擦了擦眼睛,温柔说道:“别喝太急,呛住了吧。”

这话是故意说给人听的,周边不少人都听到了。

屈颂不想理会,不说话。

钟鸣数声,宫宴上喧哗声渐渐停息,编钟齐奏,编磬和鸣,宫中掌事宦者令高声叫道“楚侯到”,方才还喧喧嚷嚷不成体统的楚宫国宴,立刻变得安静无比,除却两侧的乐师不断地击打、吹奏出美妙的旋律,没有人一个人敢再发出别的声音。

众人屏息凝神,从两侧往中央靠拢,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高阶之上的鎏金王位。

这数日以来,他们亦能感觉到楚侯这次借着孙儿百日把他们全部聚到郢都来,其目的并不在于要宣扬楚国千乘之势,战力绝非他们小国可拟,至少这楚宫里的下人都没有拿鼻孔看人,相反他们对外邦的每一位来客都毕恭毕敬,半点不敢有马虎。渐渐地他们这群人亦都放下了警惕,通宵达旦肆意妄为。但直至这一刻,他们突然就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造次了。

这个楚侯,甚至不须露面,便给人如此强大的威压。

这就是大国之于小国的威严,百万人口的国家的君王,拥有九州最强大的军队的君王,在他的面前,他们便仿佛蝼蚁一样。只要楚侯发一句话,朝夕之间,他们生死既定。

静默声中,伴随着一片华美乐章和八名宫人的前后簇拥,楚侯于两片孔雀蓝羽扇仗的开启之下露出了真容。

楚侯桓夙,年四十有余,传闻之中可生啖人肉,可止小儿夜啼,竟是如此一副倜傥的相貌,虎目威严,宽肩蜂腰,一张脸虽可见一些风霜,但五官深邃而俊美,宛如刻画而就,能看出年轻之时必是誉满天下的美男子。身着流云紫金九凤栖梧纹锦衣,金冠簪发,从头至脚都不是大礼时穿戴,但也可见严谨和重视。

中山君搂着屈颂,一动不动笑看着楚侯入内。

屈颂有些惊讶楚侯是如此一副相貌,目不转睛地看着。

楚侯入座,道使臣不必如此拘礼,既备筵席,自然酒菜丰盛。

传说楚侯的王后擅食,尤好江南口味,这宫中的佳肴多半是清汤寡水毫无味道,他们这些北地来的人谁不是能吃一口大肉的,那羊腿要生撕的才好,若是片成一块一块的下了锅煮反失其味了。

秦国持符节而来的使臣雎朝晋侯靠了过来,低声劝晋侯赶紧同楚侯说说,把酒菜换了弄些彘肩羊腿来。

但说了半天,他嘴皮都快要磨破了,几乎开始怀疑晋侯不是他们秦国公主的儿子的时候,雎留意到了晋侯心不在此,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对面,雎心中一阵纳闷,正想着也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攫去了晋侯心神教他魂不守舍的时候,长庚把目光收回来了,“舅舅多虑了,楚侯依着规矩,上菜先淡后浓,未必没有舅舅想要的羊肉彘肩。”

雎却不管这个了,“你丢魂落魄的,恹恹无力,心里在想着什么?”

长庚摇摇头,“没想什么。”

长庚越是不肯说,雎便越是担忧。

作为秦国的使臣,雎是不请自来的。自从秦楚两国二十年前一战之后,便断了往来,双方边境只有士兵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没有商货互通有无,泱泱大国绝交,让毗连的周国常惶惶不自安。也因为断了往来,秦国对楚国这二十年来的国力变化心里头没了底,他此次作为使臣前来楚国,正是为了替主公探明楚国的军事实力的。但他身份最尴尬,因是不请自来,有些话不便说出口。

楚侯命人把佳肴全部布上,举酒与使臣豪饮。

中山君先起身,敬祝楚侯的长孙福寿连绵。

随后,诸国使臣都起身奉承,说起了祝酒词。

楚侯一一回礼,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过一巡。

到了晋侯此处,他却是纹丝未动,仿佛不知道还有为公子黎的长子祝寿这一回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中。

祝酒的人还未坐下,屈颂还立在聆泉身边,眼睛盯着似乎在挑衅楚侯的长庚,心中难免感到担忧。以长庚的脾气,连周天子都不服,何况是楚侯?今日他以堂堂晋侯之尊,却只能屈居人下,不知忍了什么气,会闹出什么事来,但这毕竟是在别国的土地上,不是可任他使气的晋国,他妄诞行事可能为晋国招致祸端。

楚侯端着青铜凤纹爵,正襟危坐看着长庚。

这是四下里传来了窃窃的催促声,尤其是跟随长庚赴席的主父好和张鲜等人,都在底下小声地提醒并催促公子及早起身祝酒。仅是祝酒而已,寿者为大。

但长庚仍是不动。

他的无礼和傲慢,让周围劝告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个时候就连身后的乐师都停止了演奏,场面一时变得尴尬无比。

楚国的礼官见状动了心思要息事宁人,把晋侯的这一节略去不提,就当没发生过,晋侯已醉。

但他还没有张口,长庚忽然长身而起。

他的手里举着一杯酒,目视高阶之上危坐的楚侯。

楚侯也注视着长庚,打量了数眼。

末了,他笑了起来。

“孤还在奇怪,以晋侯之个性,怎还未踹翻席案,当年孤在秦国便是这么做的。”

这话一出,长庚身后的雎顿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真要算起来,恐怕是他还尚在襁褓之中时发生的事,原来那是楚侯便已对秦国动了征伐之心了?楚侯这话是指着晋侯骂秦国,故意说给他听的?雎心肠百转,脑中不断地回响着楚侯这句话。

长庚冷着脸,在百十人的围睹之下举了那只执杯的手,跟着,重重地掷酒于地,就摔在那道筑起的把楚侯捧于天上的台阶之上。

砰地一声,青铜爵撞击之后随着酒水一同飞溅而起,令好几个伺候于楚侯身前阶上的宫婢,脸上都溅了酒水星子。

满座长长地抽了一口气,莫有一语。

长庚面色冷静,看起来绝不像是在撒酒疯。可他这不是疯了是什么?眼下晋国内忧外患,难道他竟敢与楚国抗衡?

可那御座之上,楚侯却于一片死寂之中哈哈大笑,率先打破了岑寂。

他们不解其意,只是楚侯发笑,他们也只能跟着发笑,讪讪地笑了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

楚侯站起身,命身边的人倒了酒。

宫婢小包子赶紧地为楚侯满樽,楚侯端着一杯酒水沿砌了十几层之高的台阶走了下去,大步走至长庚近前。

今日的楚侯已经饮了太多酒,胡茬上还黏了几滴晶莹的酒露,他人虽不惑,但目光清明,若泱泱大海深远不可窥测。他把手中的酒推到长庚面前,浑厚而低沉的嗓音传至每一个战战兢兢的人的耳中:“不愧是——长庚。你要孤下来,孤就如此敬你。”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我不会卑躬屈膝,辱我,就打。

后来,晋王后发明了一种叫做“搓衣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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