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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只愿君心似我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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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衡舟同他们本是不熟悉的。

大多时候,都是霁非晴和杨铮在松竹林练剑,宁衡舟有时在这儿清扫落叶,有时会躲在林子后方的小山坡,山坡长满茂密的草,他只要趴在那儿,能把剑式看得一清二楚。

宁衡舟看得认真,有不解时身子会随剑势而动,就是这时没站稳,突觉脚下踩空,他惊呼一声,身子直直朝坡下滚落。

摔下去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

松竹林静的可怕。

宁衡舟硬着头皮爬起来时,浑身沾满落叶草屑,额头也青了一块,看起来很狼狈。

大约是宁衡舟的举动很奇怪,霁非晴忍不住多瞧他几眼。

宁衡舟神色有些难堪,他紧抿薄唇,凤眸迅速扫过杨轶声,立即低下头。

这么大的动静,杨轶声亦不能再假装没看见宁衡舟,他咳了几声,同样有些无措。

还是洛雨书先唤宁衡舟过来。

宁衡舟如玉的面容泛起淡淡红意,偏要假装面不改色慢慢走过去。

杨轶声思索一阵:“你在这儿也看了有一段时间了。你喜欢练剑?”

宁衡舟一臊,面上有些挂不住,应声道:“回…回禀掌门,弟子从小就喜刀枪棍棒。”

杨轶声不想为难宁衡舟。

他听过宁衡舟的传闻,对这孩子有些怜惜,微微一笑,“那好,以后你也过来同他们一起练吧。”

宁衡舟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掌门,此话当真?”他眉间染上浓重喜色,偏又怕他嫌弃,“我对修炼全然没有天赋,怕是不能达到掌门期望。”

杨轶声对宁衡舟哪里有期望,这孩子灵根全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体,学了也无用。

“无妨,就当每日舒筋松骨。”

宁衡舟大喜过望,从那日起,当真每一日都同他们修习剑术。

他果然很笨,在霁非晴和杨铮一套剑法打完七八遍时,他一半都没使完。从前父皇找来的各路修士都说自己□□凡胎,一生修炼无望。

他有难过,有失望,有愤怒,独独没想过放弃,皇姐劝他从文,他志不在此,又找了十多名修真居士,其中还有声名远扬的魔修妖修,但宁衡舟又听到同样的话。

他在这一事上倔的很,也不肯别人看低自己,即便一人闷头瞎琢磨也乐在其中。

霁非晴休息时会坐在竹椅上看的兴致盎然,过了会,约莫觉得他真无药可救,就闭目养神。

还是杨铮看不下去,几步过去指点他。宁衡舟得杨铮教学,依旧一无进展,杨铮口中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串联一起时就像天书一样高深莫测。

于是杨铮演练一遍给他看,宁衡舟静默半晌。

他还是看不懂。

迎着杨铮不可思议的视线,宁衡舟方才的斗志昂扬熄了些,他无精打采的对杨铮勉强一笑,却忍不住偷瞥霁非晴,既希望她注意自己,又怕她注意自己。

霁非晴已睁眼:“师兄,他不适合修炼。”

她的话语很直白,相比起来也算委婉,宁衡舟立时明白她言下之意,面上火燎火燎的,握着剑柄的手松几分,就要扔在地上。

杨铮眉峰紧蹙:“我在凡界游历时听过许多武学功法,你若想学,我就教你。反正在山上时间多,左右也能打发时间。”

凡界群魔乱舞,随便从路上抓一个人都有灵力傍身,修炼武功又有何用?

宁衡舟顿了顿,不忍拂杨铮心意,低声道:“谢谢大师兄。”脑中却还想着方才霁非晴于他近似羞辱的话,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各种烦闷接踵而至,在他心里凝成一团火苗。

接下来几日,宁衡舟没再主动接近霁非晴。他仍念着她的话,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偏要故作冷漠给她看。

但霁非晴怎么可能会在意,她根本没注意过他。

哪怕他绕过霁非晴只和杨铮搭话,哪怕他从头到尾没分眼神给她,她亦绝无半点情绪波动。

宁衡舟独自别扭几日,已有好一阵子没和霁非晴说上话了,自己焦急不安,又特意挑一天去寻她搭话。

她果然又在练剑。

同她相处越久,他就越了解她。

她的生命仿佛只有修炼,旁的分不了半点心神。

宁衡舟看了很久,在才她停下来歇息时凑上前。

霁非晴率先发问:“你又在盯着我。”她将月明剑放入剑鞘,双目略有困惑,“从认识你至今,你便喜欢在暗处看着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杨铮在一旁拭剑,霁非晴的直言直语顿时让他停下,瞠目错愕望前面两人,心头却微微一紧,有些害怕他们接下来的话。

宁衡舟怔住,还未缓过神来,又听霁非晴一本正经:“我不喜欢你,以后也绝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宁衡舟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一日。

他涨红了脸,手指窘迫得微微握起来,胸口酸酸涩涩的,尚在萌芽的情愫顷刻被霁非晴无情掐灭,他佯装困惑道:“师姐误会了,衡舟只是钦佩师姐剑道高深,也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师姐这样的人。”

霁非晴点头,心全在石桌上的杏花饼上,宁衡舟话尚未说完,她就已稍显急切在石桌前坐下,再满足的捻起一块杏花饼。

她吃东西时,清丽的眉眼柔和下来,也不会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宁衡舟转身离开。

他除了挫败恼怒,却还能分出心神想,大师姐除了修炼,最喜欢的当是大师兄做的杏花饼了。

不止宁衡舟心里不舒坦,杨铮心里也五味陈杂,他闷声问:“小师妹,以后你真的不会喜欢别人吗?”

霁非晴斩钉截铁:“不会。”

杨铮默然,片刻低头继续拭剑。

杨铮想,其实他不必去问明原因,师妹一心修道,他只要默默陪师妹一同前行道途就好。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烧起来的火悄悄藏起来些,再藏一些。

杨轶声的生辰快到了。

杨轶声生日那天,各派纷纷送来贺礼。杨铮送了几枚上品灵药,霁非晴出手更加阔绰,送了一张剑符给他,据霁非晴所言,这枚剑符是她游历得来,符中威力可挡下元婴后期修士一击。

杨轶声喜极接下,心中感动难言,愈喜爱这个小徒儿。

宁衡舟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但他过去曾同前朝有名的几位先生学过琴棋书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提笔作一幅泼墨山水画请杨铮转赠给杨轶声。

宁衡舟的泼墨山水画巧夺天工,几笔勾勒的云景呼之欲出,乍一看仿佛湖光山水一笔一画呈现眼前,绝非一个“好”字所能概括。

杨铮是知道师尊喜爱书画的,从小师尊就喜欢搜罗各式各样的书法画像,至今挂满整个书房。

他拿去给师尊时,便见师尊双目微瞠,神情激动:“这副画是谁画的?”

杨铮如实回答。

不到一息,杨铮就请宁衡舟去坤明楼。

宁衡舟书画造诣了得,正投杨轶声所好,杨轶声对宁衡舟更是喜爱。

宁师弟待人有礼,勤奋好学,已比小半弟子强上太多。

杨轶声提起宁衡舟的次数多了,杨铮听多了,也对这位宁师弟更有好感。

宁衡舟断断续续作了四五幅画赠给杨轶声,每一幅画都极用心。他从小和名家学画,在笔墨功夫上一点就通,近几年来了寒山,画画功夫也从不落下。

宁衡舟落下几笔,凤眸微凝。

他一无是处,在仙门难以立足,若不讨好掌门,谁知能在仙门待多久?

宁衡舟画完最后一笔已是华灯初上,他搁下笔墨揉揉酸涩的肩头,正巧院子传来敲门声。

宁衡舟过去开门,来人是杨铮。杨铮手捧一盆烤鸡,对他微微一笑,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宁衡舟请杨铮进屋里坐下,杨铮刚踏入屋里,赫然见四面木墙悬着几幅栩栩如生的画像。

其中一画像中人头戴金冠,两鬓微白,眉峰锐利上扬,目光如炬,威严之气似要从画像溢满而出。

而另一副画像,是一穿着宫装的美艳妇人。

其余大多是他们琴瑟和鸣的画像。

宁衡舟见杨铮看得入神,举杯抿一口发苦的茶,低声道:“这是我父……我爹,那位是我娘。”

宁衡舟面上如常,杨铮怕他回忆起伤心旧事,旋即收回目光岔开话题,踌躇一会,星眸望向他,忸怩道:“宁师弟,我知你作画功夫了得,能不能……请你教我作画。”

宁衡舟心下一动:“大师兄是要给谁作画?”

杨铮不吭声,眸子盯着脚尖,片刻道:“我想作你师姐画像。”

宁衡舟不动声色:“师兄对师姐……”

杨铮立即摇头否认,但双眸里的缠绵情愫宁衡舟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大师兄喜欢大师姐。

大师兄与大师姐朝夕相伴,从以前就觉得大师兄不对劲,总三番两次在不对的时机打断他和师姐相处。

宁衡舟到底有些少年心性,心头不太舒坦,但杨铮对自己是很好,又是寒山大师兄,他的请求不好拒绝,便温声应下。

杨铮大喜道谢,又将烤鸡递给宁衡舟,宁衡舟摇头推回,只说自己吃撑了。

其实他不喜欢烤鸡,也不喜油腻之物,那只鸡偏偏摆在面前,他的胃也翻江倒海的难受。

宁衡舟索性走到案前铺开纸笔,眼前立时浮现霁非晴的神情,尤是她持剑锋芒毕露时,最动人心弦。

或她低眉吃东西时,也有几分女儿家的憨态。

宁衡舟眉间叠上笑意,想也没想,蘸墨的笔在纸上勾勒出霁非晴的模样,他眼中只剩画中人,笔尖自下而上,一笔一画皆寄满未与人说的情愫。

他的侧颜在暖黄油灯下温柔似水。

杨铮看得专注,紧捏笔杆笨拙的在白纸画着,他下笔没个轻重,几笔就糊了纸张,复又换一张新纸。

宁衡舟同杨铮说明要点之处,但作画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十多张纸下来,杨铮把霁非晴画得面目全非,反观宁衡舟所作画像,将霁非晴清冷神韵惟妙惟肖展现出来。

杨铮一点也不气馁,他既决意要学,便不会急于求成,他正研磨,宁衡舟提笔画下最后一道剑穗,“大师兄,这幅画如何?”

杨铮停笔望去。

竹林影绰,落叶纷扬,少女衣袂飘飘,剑指前方,剑锋凝聚的霜冷寒意当真要穿过画纸而来。

杨铮笑道:“栩栩如生。”

宁衡舟指尖从少女周身的空白处抚过,旋即道:“画既已成,挂在屋里也是浪费,师兄应当不会介意我将此画赠给大师姐吧?”

宁衡舟凤眸明亮,似乎只是随口提起。

杨铮一怔,心头莫名不舒服,偏宁衡舟的话也没甚不对。他在两幅画左右游移,手捏紧笔杆,突就觉自己的画更送不出手。

杨铮低言:“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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