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置办宴席的时候,我好像没在后厨瞧见程掌勺。”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李素娘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素娘的记忆很好,只要长得稍微有些特点的人她都可以说是过目不忘,钱家的后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她也来过几回,能将这些人的脸记个大概,尤其是程荣茂,还与她一定程度上发生过纠葛,她不想记住都难。
可是,昨日她记得自己是没有看见他的。
“这个程掌勺可有什么特殊?”薛敏之抓住了特点,问道。
“他与我爹娘的关系交好,人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更何况,薛娘子也说了,昨日程掌勺不在后厨里,应当是找不到什么下毒机会的。”钱锦摇了摇头,一口就否决了薛敏之的想法。
薛敏之不语,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人的名字。
“别打了求您了别打了……别打了……”隔壁院子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凄厉而哀怨,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闻言,待在这儿的三人皆是互相看了看,又屏住呼吸,声音细细听了一遍。
可,这求饶的声音不仅没有断下来,反而愈加强烈。
“我去看看。”钱锦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长衫,迈着步子就往隔壁一房走。
薛敏之本想陪着李素娘,可想了想,这钱家卧虎藏龙的,他觉着,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存在,他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遂,薛敏之同李素娘说了一声,随即追上。
隔壁是幽兰苑,同样是荒废许久,杂草丛生。
几名家丁一字排开,齐齐围住一名女子和小孩,为首的那男人手上拿着长长的蛇鞭,眸光凶狠,正一下一下的抽着那浑身邋遢污/秽的女子,女子手里抱着小孩,楚楚可怜却又狼狈不堪。
女子想跪下来求饶,可是她一动弹,又是一鞭子甩了下来。
“阿帆求你了,别打了,一疏他受不住的。”女子跪下来,双手满是猩红的血纹,头发散乱不羁,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喉间发涩,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嘶哑难听。
一疏被她护在怀里,她整个人挡在一疏的面前,生怕那鞭子会落到一疏身上。
然而,一疏也是一双晶亮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他往娘亲怀里钻,却又不想那鞭子落到娘亲身上,他方才受了一鞭,很疼。
院外有人来了。
长长的身影被外头耀眼灼目的太阳光线拉的好长,似是黑暗之中终于透出来的一抹亮光,有些刺目。
可,在见到那其中一人的时候,一疏脸上顿时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指着那人的身影,大喊:“大哥!”
被称作阿帆的男人原本正打算挥起手中的鞭子再这么甩下去,却突然停顿了下,顺着一疏的视线看过去。
钱锦见此,脸色大变,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来,他夺过阿帆手中的鞭子,用力的往边上一扔,将女子同一疏扶了起来。
待母子站好之后,他转过头,面上有愠怒,他吼:“阿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可是钱家的小少爷,这也敢打!”
阿帆身子僵了僵,然后跪下,“见过大少爷,小的这么做,全是大夫人的主意。”
“大夫人?我娘?”钱锦抿了抿唇,似是明白了什么。
半晌之后,他朝以阿帆为首的几人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退下吧。”
“可是大夫人吩咐了,还有三十鞭子没有打完。”阿帆踌躇,有些为难,高大而魁梧的身材左顾右盼的,看起来有些滑稽,方才那脸上嚣张狠厉在钱锦面前消散了大半。
“行了,退下,这事儿我会与娘亲说的。”钱锦怒喝一声。
站在边上的薛敏之一言不发,却是将他的表情动作与这屋子里一行人的神情动作全给看了进去,然而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钱锦这般怒意雷霆的模样。
阿帆等人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挥了挥手,一行人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女子连忙下跪,朝钱锦磕了好几个响头,砰砰砰的声音似震天撼地般,在这静谧如斯的室内显得格外清越响亮。“谢大少爷救命之恩,如碧此生难忘!”
钱锦将她扶了起来,淡淡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女子名叫如碧,之前曾是他娘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当年他娘亲正怀着他弟弟,因为如碧照料疏忽,他娘亲下台阶时没有及时上前去扶,导致胎儿救治不及时,陨了。
而当夜,他爹爹因为被娘亲的伤心传染,大醉,竟是一念之间将如碧认成了娘亲,与她发生了关系,也就是这一次,如碧怀上了一疏。
为何叫一疏呢,百密总有一疏。
他爹爹曾也是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的不羁浪子,没想到,与如碧只此一次,就中了招。
当时钱老爷命了几个婆子抓着她想要去偷偷打掉,后来,这事儿被钱夫人知晓,钱夫人连忙制止,并叫了几个家丁拉着她,将她关在这幽兰苑里,直到她生下孩子为止。
本来,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何意,后来钱夫人说这是报应,想毁了她的一生。
她的孩子没了,而如碧在她痛失孩子的那晚,与她的丈夫一夜风流快活,竟因此还怀上了,钱夫人觉得心里不平,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生下孩子,但是过着无人问津,了此残生的悲惨日子。
是了,这是对如碧最大的惩罚。
而今天,是钱夫人那个孩子逝世的冥诞,所以,她才找了阿帆来教训她。
钱夫人不想让如碧有一点点的好过——
所以,在阿帆和钱锦说是大夫人让他来的,钱锦就都知道了。
几年前,钱锦归家,发现了总爱在后厨偷东西吃的一疏,可是后厨那些丫鬟婆子们个个都很嚣张,抓着他就打,在大庭广众下扒了裤子就打,钱锦看不过去了,就上前制止。
后来得知这男孩是一疏,她的娘亲叫如碧。
他去问了自己娘亲,才知道这一切。
钱锦是个善恶分明的人,他知道无论再怎么样,错的不是一疏,他无法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该来这世上,又或者说,他本来不想来这世上的——
他只是,可怜一疏,心疼一疏。
他后来去问娘亲,可不可以放过如碧和一疏,他娘亲拒绝,说如果放过他们,那么曾在她肚子里怀胎几月的孩子会好过吗?想起这母子两她就恨不得咬牙切齿的杀了他们,可是,她知道,最痛苦的是让他们活着,生不如死。
钱锦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娘亲的想法,他知道,那未出世的不知道弟弟还是妹妹,是娘亲心里永远的痛。
所以每次,只要一疏被那些丫鬟婆子欺负,他看到了都会上前制止,却无法同他们说,以后,再不能对他们动手。
后来,一疏还是会在钱锦看不到的地方被丫鬟婆子打,可是,每次在他从书院回家的那日,他都会偷一只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腿给他,交到他的手上说:“大哥,吃吧,我觉得鸡腿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喏,专门留给你的。”
他的心,被这小孩的天真和温柔全部填满。
钱锦掂了掂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好像比去年又重了些,他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隐约露出猩红狼狈的伤痕,有几鞭子抽到了他的身上,稚嫩娇软的皮肤被打的皮开肉绽。
阿帆下手真是够狠的。
“走,带你上药去。”钱锦抿了抿唇,揉了揉他的脑袋,道。
于是,同如碧说了一声之后,钱锦就将一疏抱走了。
可,才刚出了院子的门,一疏却突然全身颤动起来,他晶亮漆黑的眼眸一直盯着关押着李素娘的那间院子,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钱锦停下步子,看着怀里奇怪的小孩,薛敏之也盯着他。
一疏双手晃动了两下,想说话,却是咳嗽一声,咳出血来。
钱锦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的贴身帕子递给他擦擦,想要为他去请大夫,可是,一疏却始终盯着那间屋子,眼神迫切。
若不是因为这小屁孩只有四五岁,薛敏之都要将他扛过来就往地上摔了,他觉得,任何异性想要靠近他家嫂嫂又是因为嫉妒嫂嫂的美貌!果然,嫂嫂还是太危险了,也许,是他那所谓的占有欲在疯狂作祟吧。
……
“好,那带你进去。”钱锦思索片刻,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就往院子里走。
薛敏之走在前头。
大门,再次被推开,李素娘正站在窗前,想着什么。
见这两人回来,手里还扛了个小屁孩,她有些好奇。
待看到那小屁孩是谁时,她有些欣喜,她记得,这小屁孩的食量很好,每次见着她的时候都跟没吃饱饭似的,还一个劲儿的夸她做的饭菜好吃。
“一疏。”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叫他名字。
一疏转过头,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李素娘的脖子,就往她怀里钻,唇角还沾着点点血渍。
他想要说话,说不出来。
薛敏之:“……”小屁孩都知道占他嫂嫂便宜了?他可不可以把这小屁孩从嫂嫂怀里丢出去?然后换他钻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