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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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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板车穿行在京城街巷中的贩水人在巷口停下,取下两桶水担在肩上,一步一步朝巷中走去。那扁担两头都被压的弯弯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却是始终在他肩上停的稳稳的,一路走来竟是一滴也没洒出去。

敲开陈宅后门,将水放在指定的地方,这人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心翼翼叠起来的纸展开,递给来取水的人,等着她按手印。

那婆子接过,却笑了笑:“我们家少奶奶说了,以后这个暂且不用了,都现结。”说罢,仔细数了数上面的手印数,拿了对应的钱给他。

大夏制的元和通宝分量十足,贩水人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铜钱,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安放,手忙脚乱一番后才塞进怀里,最关心的却是:“妹子,那以后你们家还要水不?”

这家三年来每天要一担山泉水,每担十文,向来一分钱也不少给,有时候还会凑个整,多给一些,按这户人家的说法“少奶奶说了,你们也算是我们家的编外雇工,这是你们的奖金。”

奖金是什么,贩水人不知道,只知道他比之前拿到的钱要多。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况这可是细水流长的稳定收入,又是无本买卖,只要费些力气,贩水人生怕这家以后就不要自己送水了。

那婆子揭开桶盖,见里面水质干净,一点杂物都不见,满意地点点头:“自然是要的。”斜了他一眼,“送一担给一担的钱难道不好?你还担心我们家赖你的账不成?”

贩水人便不再说话,小意奉承一句,摸着怀中有些硌人的铜钱乐呵呵回了巷口处,与同行的人拉着车往下一家走去。

城外玉鸣山上以泉眼众多闻名,且那泉水水质清冽,又经年不息,比城中井水口感好上不止一筹。明棠向来享受生活,既然有天然矿泉水可以用,她就也不吝惜每天那笔额外的支出。

食材上佳,早晨厨娘做的豆腐丸子汤味道便鲜美甘醇,明棠用了两碗,觉得精神都好了许多。

算着时间,那边陈太太应该也吃完了早饭,明棠对镜自视,扶了扶发间那枝精雕细琢的雨后海棠步摇,

似是想到了什么,明棠打开妆匣,在一片珠光宝气中很快锁定了一支金镶绿松石的长簪,正要取出来,手却仿佛自有主张一般,径自伸向妆匣角落,取了最不值钱的那支银簪出来,簪在发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明棠直到看到镜中自己形象的变化才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心中象征性谴责了自己两秒,便很快心安理得起来。

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嘛。

明棠理直气壮,带着折柳去了正院。

陈太太果然已经用完了早饭,正拉着陈文耀坐在窗前炕边殷切地说话,见明棠进来,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意犹未尽一般,叮咛道:“可要记得娘说的话。”

陈文耀素来孝顺,自然是点头应下:“儿子记下了。”

说完,偏头看了看明棠,又跟母亲使了个眼色。

陈太太心不甘情不愿,露出个堪称慈爱的笑容:“棠儿来了,快坐,早上用得香不香?看你仿佛又瘦了,也得注意些身子,多吃些东西补补。”

陈太太这话说得僵硬,心里也仿似有蚂蚁在用触须挠来挠去,浑身都不自在。每说一句,心中就要骂一句——就没见过这么挑嘴的儿媳妇,整天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吃了!哪里有一点瘦了的模样,分明比之前还要圆润些!谁家儿媳妇比婆婆吃得还好,就这还要补,真是不孝!

明棠在她身边坐下,回她个笑脸,促狭道:“母亲说得是,我也觉得近来身子有些虚,正该补补。听说母亲那里有些血燕,不如母亲疼疼儿媳,赏我一些吧。也不要多,隔三差五的,让厨房给我炖一盏就是了。”

陈太太听得只想吐血。且不说她手里现在没有了,就是有,她自己都不舍得吃,还给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儿媳妇?她又不是钱多烧手。

看儿子也是一脸赞同的模样,陈太太心中越发怒火高炽,有意无意地就把陈文耀先前叮嘱的话忘了干净:“这血燕也不是随便乱吃的。我听人说了,这血燕最利怀孕的妇人,儿媳妇你又没身子,吃了也是白吃。你要是现给我怀一个,别说隔三差五了,天天吃我也乐意啊。”

陈文耀不悦:“娘!不过是些燕窝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回头让束妈妈送过去就行了。”就是不舍得,也不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让人笑话。

明棠低眉垂睫,心知肚明陈太太手中如今是没有这东西可送了,那接下来她会说什么呢?明棠看着指甲根处那弯白色的月牙,颇为期待。

“我可不是舍不得东西。”陈太太看了眼儿子,被他皱着眉的凶狠表情唬了一跳,本能脱口道,“是我送过去给雅儿了,如今手里真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见陈文耀面色大变,陈太太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嗫喏道:“要不,我改天买了来,给儿媳妇补上?”

陈文耀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燕窝不燕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明棠。

明棠先是眉梢微皱,显得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什么似的,竟当下站起身来,直视着陈文耀的眼睛,沉声问:“敢问夫君,这‘雅儿’是什么人?”

陈文耀心中烦乱不堪,本待徐徐图之,谁知道回来第一天就被母亲给捅了出来!

刚刚母亲说的“最利怀孕妇人”的话言犹在耳,明棠素来心细如发,陈文耀心知是瞒不下去了,当下竟单膝跪在脚踏上,一手握住明棠指尖,抬头诚恳道:“是我对不住你。”

再开口时,声音艰涩无比,显示出他正在经历巨大的心理斗争:“先前有一次受邀去同僚家宴饮,酒醉之下,我跟雅姑娘...就那一次,同僚便将她给了我。我本不愿将她带回来,就在外面寻了处小院儿让她暂且住着,准备给她寻个去处。谁知道...谁知道她便有了身孕。”

明棠低头看他,竭力回想第一次知道陈文耀在外面养了人时候的心情,忘了做表情的脸上一片漠然,看得陈文耀心中忐忑不已。

两人都不说话,一旁的陈太太也被吓到了似的,静悄悄坐在一旁。明棠却是终于想起了那时候的心情——大约是该来的总会来的,竟有种尘埃落定感。

不过这种心情不适用于眼下的场景。明棠想了想,将自己模拟成一个眼见着别人捡了自己掉的钱袋还不肯还的人,开口时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怒气和不甘:“只那一次?要我夸你真是好本事么?”

陈文耀面色不变,却有种被看透了的心虚感,镇定地看着明棠,微微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十足的忏悔模样。

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回过神的陈太太看着半跪在明棠面前的儿子,越看越是觉得憋屈。这么好的孩子,那么大一丁点儿就知道舍了家业求镖局带着自己往京城来,寒窗苦读了十年,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怎么就该着妻运不好,膝下没有个孩儿呢。

这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血脉,却为着这个竟在媳妇面前跪下来,她自生下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哪家的悍妇能嚣张到这个地步的呢!

陈太太呼吸越发急促,胸口起伏不定,瞧着两人仿佛要维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一般,终于忍不住了:“事已至此,儿媳妇你说要怎么着吧?我们老陈家也不是非要把个小妇生的当成宝,这不是你不能生么?你要是能给我儿生个一男半女的,就算外面那个是个天仙,我们家也不能要个外室子进门啊。”

明棠脸色微变,似是有所触动。

陈太太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认真揣度明棠的表情,心中大喜,想着这儿媳妇不能生也未必不是好事。本来就压她不住了,要是明棠真三年抱俩,还不早把她这个婆婆踩到脚底下去。反正儿媳妇不能生又不是儿子不能生,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总是她的亲孙子,她一样的疼。

眼下却还有另一桩好处:可以借此拿捏一下她这个高贵的儿媳妇。

思及此,陈太太想把人接进来的欲望越发强烈,脑中急速盘算着,说出来的话越发恳切动听:“再说了,妾通买卖,你是大家出身,想必比我们还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文耀原本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情意,不过是为了孩子罢了。你眼下还年轻,总觉得父母支应着,一辈子都好过,不知道老了以后没有个男丁支撑门户,这日子会有多难!”

“想当初,文耀他爹早早去了,我们家还是有文耀这根苗的呢,要不是文耀那个时候已经十岁,立住了,谁知道那些杀千刀的族老能做出些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说着说着,显见是想到以往岁月,动了情了,陈太太还红了眼眶。

“娘!”陈文耀大急。

陈太太低头拭泪,眼角余光却密切注视着明棠的反应。

许是被说动了,明棠坐回去,目光落在旁处,看也不看母子二人:“事已至此,说得真好。既然夫君与婆婆都说要接那女子进来,那就接进来吧。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陈文耀心中大定,却暗暗对母亲摇了摇头,两人屏气凝神,等着听明棠的条件。

“一来,既说是妾室,这纳妾文书还是要办的。二来,我不愿意与这女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既然已有了身孕,就把她安置在正院吧,想来婆婆也更放心些。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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