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本应一被捅出来就引发惊涛骇浪的大事件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悬在陈家上空中的阴云也仿佛随之消散。
正房里四人各怀心思,却是每一个人都对这个结果满意不已,都觉得这事的结局对自己最为有利。
陈太太要抱上孙子了,雅云得偿所愿登堂入室,陈文耀以后妻贤妻妾美,而明棠对眼下这个结局更是说不出的满意。
皆大欢喜,可谓共赢。
得知府中突然多了一位怀孕的姨娘的家下人们却是不约而同心中惶恐。
——这无子的正室,怀孕的姨娘,谁会相信以后家里风平浪静?主家要是以后要闹点什么事,保不齐就拿他们当了替死鬼。
被指去服侍雅云的小丫鬟桃花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这张嘴呢?就不该在那个雅姨娘带来的丫头问府里规矩时好心告诉她的。
现在可好了,顺手就被束妈妈指去服侍姨娘。
正院是陈家最大的一进院子,房舍不少,陈太太思来想去把雅云安置在了东厢房,里面原本住着的人自然要赶紧着搬出去。
桃花在府里不上不下,拿着二等的月钱,这个时候自然也逃不过去,忙活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吃晚饭,就得知了这个对她来说算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也只好化悲愤为食欲,趁现在还没过去,多吃了几口饭菜,到了晚间,便过去拜见新主子。
住在正院东厢的雅姨娘极好说话,见着桃花,丝毫不因为她年纪不大就轻视她,端着一脸和气的笑意,谦逊而谨慎地表示自己刚来,不懂这里的规矩,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还请桃花妹妹直言相告。
桃花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心里却直撇嘴,怀着孕能进家门,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打定主意只做分内之事,以后也要想个法子调到别的地方才好。
果然,雅姨娘赏了她一个小银锞子就打发她下去,跟着雅姨娘同时进府的一个丫鬟却留在屋里,两人显见着有话要说。
那丫鬟名叫小红,此时正在欣赏陈太太早间赏的那只金镯,口中满是艳羡:“这镯子怕不得有三四两重,主子好福气,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阔绰人,以后主子生了长孙,还不得有什么东西都赏过来。”
雅云心中也极满意,这镯子好看不好看不重要,最主要是金子做的,贵重啊。
小红将镯子珍而重之放回妆匣里,转头就开始批评明棠:“早就听说这个少奶奶家底丰厚,怎么出手这么小气,就一根银簪子,还是个空心的,再没见过这样家底丰厚的人了。”
雅云看着那支长簪,虽然也觉得这东西太过简薄,倒没好开口说明棠的坏话:“她也是个可怜人,恐怕直到现在才知道有我这个人呢,心里定是有怨。”
少奶奶家底丰厚是肯定的,单她今天在少奶奶发上看到的那支步摇,恐怕便抵得上她之前住的那间小院的价格,这银簪都不像配出现在少奶奶妆匣里的样子,也不知她是怎么翻出来的,定然是知道了她的事之后刻意拿出来恶心自己的。
只不过,想到下午有人送来的文书,她又搞不懂了。
单这一张文书,就是再给她拿两只金镯来,也不换啊。
难道说少奶奶眼里,家里多个良妾比省几分银子还重要?所以宁愿拿这个来施恩?
小红可没本事猜到雅云心中想着什么,此时颇有些异想天开道:“主子,您今天第一天过来,少爷会不会过来看您啊?”
雅云将银簪放好,白了小红一眼:“谁家娶了亲的少爷晚上在老太太院子里过夜?你也动动脑子。”
小红顿时傻了眼:“那可怎么办?”这不是说少爷以后都不可能来了?
雅云动作轻柔,轻轻抚了抚肚子:“还能怎么办?安心等着生孩子就是了。”她这个身份,要是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一辈子的依靠。
要是少奶奶一辈子生不出来,那造化就更大了。
雅云嘴角含着笑意,忍不住便想远了。
东小院里,明棠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着头发。
要说这辈子她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终于养出了一头好头发。
乌黑亮丽,又柔韧又顺滑,基本上一梳就通,最重要的,还很茂密。
丝毫不像上辈子,到处都是头发,就是头上没有。
陈文耀靠在床头,手中捧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犹豫了好几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幼娘,你还不歇下吗?”
明棠不舍地再次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起身,走到床边,拿小剪子轻轻修剪了一下烛芯。火光被短暂地压下去一瞬,随即猛然跳起,比之前还要更明亮些:“夫君不是在看书吗?我还以为你要过一会儿才睡。”
脱下鞋子,跨过陈文耀,进了自己的被窝,明棠刚要闭上眼睛睡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准确地握上了她的。
随后帐幔被放下,暖黄的烛光透过青色床帐被过滤地柔和又昏暗,霎时便多了几许暧昧。
“我很想你,幼娘当真不知道吗?”陈文耀摸索着与她十指相扣,人也起身,翻身压在明棠上方,居高临下看着她。
管你想不想,反正我不想。
明棠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夫君,我今天累了。”
陈文耀顿时一僵,心头火热如被冰水浇熄,颇有些无趣地躺回去,只是手却还固执地牵着明棠的:“幼娘,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你信我,日后我必让你夫贵妻荣,诰命加身。”
“嗯,睡吧。”
睡着了才好做梦。
一夜无话,至天明时,明棠睁开眼睛,身边早没了陈文耀的身影。
起身梳妆罢,明棠颇有些感慨地看了看自己住了三年的这间小院,到正院给陈太太请了个安,便带人出府。
陈太太自从明棠进门第一年,在出门这件事上为难了明棠两回并以自己被搞得灰头土脸为结局以后,就素来不管明棠的事。
知道明棠又出门去了,连问都没问一声是去哪里了,只满怀欣慰地看着雅云:“你头天过来,可有哪里住得不习惯?要是哪里不好,只管跟我说,可不能委屈了我的乖孙。”
雅云羞涩低头:“一切都好。太太极慈和的人,少奶奶也大度,妾进了门就如掉进福窝一般,怎会有哪里不好呢?”
陈太太顿时觉得遇见了知音。是嘛!她也说现在陈家可是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去处了,可不就是福窝窝吗?
什么时候儿子再升个官儿,叫那个儿媳妇也这么想就好了,她也能理直气壮抖一抖婆婆的威风。
明家宅院里,明夫人正揽着明棠,还在试图做最后的确认:“幼娘,当真不再考虑一番吗?”
陈家的日子虽是肉眼可见的不甚安稳,却也不过是寻常事,幼娘只要稍动心思,以后也未必不得善终。
若是和离归家来,众人的眼光且不说,日后自己跟老爷去了,幼娘跟着兄嫂过日子,总会有种种不便之处。若是要再嫁...一来,明棠毕竟嫁过,二来,子嗣上有些问题,若是要再嫁,便只能往低了寻,还多半是续弦。
明夫人看得上眼的女婿一个是世家嫡长子,一个是年轻进士。哪怕如今是要和离了,在明夫人眼中,陈文耀毕竟不算离了格,只不过是女儿不愿意跟他继续过下去而已。
现在已是如此,若是往低了给明棠找新夫婿,不说过不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恐怕就算是处处都满意,明棠也是看不上眼的。
“娘,我既已决定,便不会改,更不会后悔。”明棠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她无法保证以后能否过得好,但她确信,她绝不会为眼下这个决定后悔。
明夫人看着明棠,叹一口气,想着从长计议也好,便带着女儿一道回了她以往居住的安乐居。
安乐居是明棠长大的地方,出嫁几年,因明家人口少,还不到觉得屋舍紧张的时候,这地方便一直空着,明夫人时常令人打扫着。
此时母女二人相携归来,明夫人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才出嫁几年就不得不和离归来,心中不由酸楚。看着院中那棵繁花落尽,如今浓荫遍地的桃树,有心活跃气氛,便笑道:“你既回来了,这树上结的果子便不用巴巴儿的使人给你送去了。”
明棠仰头看着树上如今个头不显的青涩小桃子,顿时口舌生津,不禁埋怨:“娘也真是的,这时候提什么桃子,光看不能吃的,少不得一天念叨个八百遭的,盼着能早些吃上了。”
“就知道你是个馋的。”两人说笑着,一边追忆这些年来的故事,一边细细说着明棠不在家这几年的一些小事。
这边母女二人正是和乐融融,那边明侍郎的书房里却是气氛凝重。
明侍郎长子明让眉梢紧皱:“幼娘真是铁定要这样做了?”
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明棠要和离,却一直以为是气话,过几天消气了自然也就好了。
谁知道父亲今天把他们兄弟两个叫来,头一件事就是给他们看了和离书,那上面父亲甚至都已经签了字盖了私章。
和离书这东西,虽然明让没见过,但也知道是要夫家与娘家都同意。如今父亲盖了私章,表明意见,在明让眼中,这就已经是木已成舟。
——反正陈文耀便是要拒绝也拒绝不了,明家有的是法子压着他同意。
“幼娘这孩子,气性大啊。”明侍郎感慨,也不知在她幼时那样骄纵她到底是对是错。
“离了也好,离了陈家,难道我们家还养不活幼娘了?不过是多一口子吃饭而已。”明家次子明礼就干脆得多。
“哪有这么容易?”明让一皱眉,“幼娘毕竟是无孕归家,有些事,好说不好听啊。”
明礼嘿嘿一笑,做出个怪样:“我懂我懂,不就是放点风声出去嘛,这事容易的很。”
明让一脸不忍直视:“三弟,你已经三十四了,不是十四。”真不适合做这样的少年表情。
两个加起来年过半百的兄弟险些要在书房里吵起来,最后还是被已经过了半百的明侍郎轻松碾压。
“老三既然觉得简单,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先把这和离书给正明送去,老二你也写个奏折预备着。”
两人瞬间恢复正色,各自领了任务去办。
待两人离去,正襟危坐的明侍郎抚了抚胡须,起身便往安乐居方向走去。
小女儿出嫁这几年,他也怪想的好不。
作者有话要说:明棠:我赢两次,简称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