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这事本朝还是头一例,京城人又向来喜欢看热闹,往年甚至听说有人为了看夫妻打架掉到河里的。明棠打定主意和离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后果,此时被长姐提出来了,也不觉得意外。
“这不好吗?现在恐怕人人都知道我不好惹了。”
明芍看着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就来气:“你可知道,有人说你当初低嫁本来就是因为有不足之处,眼下说是和离,其实就是被陈家给休了,不过是看在明家的份上,换了个体面些的说法而已。”
明棠攀上明芍肩膀,好奇道:“就只说了这些?没说我生性善妒,既不能生,又不愿意主动给陈文耀纳妾?”
“自然也是有的。”明芍十分无奈,“你若是早点跟我说了,起码我能帮你放点风声出去,怎么也不该让你一个人背了这偌大名声。那陈文耀私自养外室,本就是私德不谨,眼下倒好,你被千夫所指,他却清清白白一个人了。”
明棠自然知道长姐心疼她,朝她甜甜地笑了笑,问道:“那外面的人知不知道,陈文耀养的外室以良妾的身份进了门,还住在陈太太的正院,跟陈太太起居在一处?”
明芍一惊:“这倒是不曾听说。”旋即心中更怒,“那陈文耀主动说要给她良妾的身份?”
那就怪不得幼娘一定要和离了。
明棠摇摇头:“是我提的。”她朝明芍眨了眨眼,“不过,世间女子,哪个会‘主动’给外室提身份?长姐相信有这样的大度女子吗?”
明芍略一思索,唇角笑意就止不住地溢出来,点了点她额头:“真是个鬼机灵。”
既然外面有的是人不知道,她就好好地在相熟的几位夫人那里宣扬一番,她倒要看看,陈文耀家中又有寡母,又有怀了孕的良妾,日后能娶到什么样贤惠大度又得体的好媳妇!
至于那边会不会放出消息说是幼娘主动……
就像幼娘说的,谁会相信她会“主动”给个怀了孕的外室提身份?
这样一来,因无孕受陈家逼迫,又被迫同意妾室之事,明棠不堪受辱决意和离,总归也成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虽然总不免有些长舌之人说明棠的不是,闲言碎语怕是要少上好些。
见明棠只是笑,明芍又有些爱怜,抚了抚她脸颊:“过几天就是浴佛节,姐姐带你去栖霞寺敬香,也好去去晦气。”
白费三年的功夫,发现丈夫竟是个蠢的,还要花功夫脱身,可不就是晦气!
“姐姐,我都二十出头了,不用你带着了~”明棠眨眨眼,“况且你们家老夫人那天肯定是要去的,你作为老大媳妇,真不陪在她身边?”
明芍虽然没说,但她是尚书家的嫡长媳,寻常不大出门,就在家中帮着处理家事、相夫教子,哪有听外面什么风声的功夫?明棠不用想就知道长姐怕是从她的几个妯娌那里听了些“不好的话。”
浴佛节这样章老夫人一定会去的场合,长媳不在身边,总归不大合适,若是有人说些什么,那就更不好了。
明芍说要带着她,本意也是怕她不自在,自己照应着总归好些。但转念一想,别说有母亲在,这事暂且还轮不着她,妹妹愿不愿意见人也是一回事,还不如就放她痛痛快快地去玩一场。
“那就罢了。不过你可别呆在家里不动弹,出去走走,心情也能好些。”
“知道啦——”
展眼就是浴佛节。
浴佛节是佛教再重要不过的节日,从不知多少年起,京都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庙都会在这一天用香浸水灌洗佛像,并烹煮糖水当作浴佛水送给路人。又因为僧人们念佛号时常常用豆子用来计数,略富裕些的寺庙还会把豆子煮熟分发给善男信女用来结缘。
王朝会断绝,皇位会换人来坐,但最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些京都附近的寺庙也少有受到影响的,这习俗便世世代代地传下来。
现如今大夏风调雨顺,正是太平盛世,京都向来闲人最多,佛教又兴盛,因而浴佛节这天,天还没亮,京城往各大寺庙去的路上就陆陆续续有行人朝那边行去。
有专为了讨些浴佛水和佛豆好当个好意头的,有专挑了这一天去寺院布施的大户人家,还有挑着满满的小吃饮品专为了今天做笔大生意的。就算是什么目的也没有,现如今正是芳菲四月天,不冷不热的天气,处处生机勃发绿意盎然,寺庙更是几乎都在山明水秀,绿荫环抱之地,出来踏踏青、散散心也是好的。
抱着各种各样念头的人却有着差不多的目的地,乘车的、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远处地平线刚显出一道金黄耀眼的弧线,路上就已经是川流不息,竟有了几分堵车的迹象。
明棠因着也想好了今天要出来玩儿,亦是一大早就收拾停当。因不想应酬,只把头发从上至下编成发辫。本来稍显简陋,却因她编发时把一条穿着各色宝石的银链编在里面,更在额前垂了颗小小的蓝宝石额饰,就平白多了几分异族般的华贵。
她鲜少做这样打扮,在花厅跟明家女眷集合时,顿时就让众人觉得有几分被惊艳到。明瑾更是恨不得现把自己的双丫髻散开,也照着姑姑这样打扮一番。
几个小姑娘羡慕惊艳的目光让明棠颇为受用,有些臭美地朝三人眨了眨眼:“姑姑也很想你们跟我一样打扮的,可惜你们今天得去见见人,也只好让我一个人这样了。”
一众人笑闹一番,各自上了马车,一旁候着的车夫齐齐跳上车辕,轻轻扬鞭,四辆车子便整齐前行,不过片刻,拐出巷子,平稳地融入了一片车水马龙中。
明棠向来不大喜欢马车,因为就算路面再平整,车夫手艺再好,也总有几分颠簸。但再不喜欢,她也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骑马伴在马车身边的,也只好在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好减轻不适感。
薄薄的车厢木板挡不住外面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明棠听着听着就趴到了窗边,掀开帘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景象。
正估算着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马车却是缓缓停下,最终竟完全不动了。
明棠不由疑惑,刚要着人去问。她向来用的那个车夫吉祥是一惯的机灵通透,已经翻身下了车辕,叮嘱在车边护持的侍卫看好马车,自己一溜烟顺着人群往前方窜去。
他动作极灵活,在人群中如一尾灵巧的活鱼,沿着再明显不过的停住不动的各种马车、驴车的地标,轻轻巧巧在拥挤人潮中拨出一条只有自己通行的小路,转眼就到了堵车开始的地方。
那里有辆瞧着有些旧的板车,一对父子正蹲在车轮边小声说着什么,在还带着寒意的清早流出了满头的大汗。
吉祥拱拱身边人的肩膀,笑着打听:“大哥,这是什么情况啊?”
那人身形高壮,一点被打扰的神色都没有,正是趁人多想凑热闹的京城特产——闲人。他嘿嘿一笑道:“喏,车子旧成那样还要拉那么重的石头,可不就把车压坏了,现在人又这么多,挪都不好挪的,大家也只好在这堵着了。”
说完,他有些幸灾乐祸道,“不知他堵在这一上午得耽搁多少大户人家的事,可别明天就被人找个借口下大狱了。”
这对父子也着实是倒霉,京城道路四通八达,不少街道都宽阔到能容四辆马车并行,偏他们坏了车的这一带因着道路两旁的居民往路中间私自加盖房子,要比寻常的道路窄上许多。眼下这辆板车连着上面沉重的青石往路中间一停,还真是人能过,马能过,马车不能过。
吉祥听罢,盯着那停在路间的车仔细看了几眼,拱手一道谢,如鱼归大海,转身就顺着人群离去了。
正如那闲人所说,这车堵了不少马车的路,定国公夫人的马车也是其中一辆。
定国公世子裴钺护持左右,自然要命人打听消息。然而饶是他听完消息也不由皱起了眉梢:这要是早知道这里堵车,绕条路也就行了,偏偏是走到中间得了消息,现下真是进退不得。
按理说修车的人并不难找,公府的车夫就会修。可出行前按例都查过车辆,又不过是去趟栖霞寺,哪会有人特意把修车的东西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去附近找找工具,让老李去把那车修了吧。”日头渐渐升起,裴钺白玉似的面庞被晒得有些发红,竟比平常更添三分颜色。
反正大家都在堵车,裴钺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有这样的好机会,不看白不看。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意无意飘过来,看得裴钺竟有些羞恼。
要不是男子向来不兴佩戴幕篱,他真想给自己来上一顶。
那长随领命而去,心中却也有些苦恼——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该去哪里找?
在人群中穿行时,他想了又想,觉得与其如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倒不如直接回公府拿去,反正也算不上多远。
打定主意,他便瞅准方向,在人群中缓慢移动。
然而刚走到人流量稍稀疏的边缘,就听见似是有欢呼声响起,再一看,堵塞了半晌的车流居然缓缓恢复了移动。
“那辆破车被人修好了!”有人这样喊着。
长随不由讶异,本能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走了两步,正要打听,就听见有个身材颇高大的汉子大声道:“有个兄弟走了一趟,又拿了东西过来,叮叮哐哐敲了一阵,那破车就给修好了,我看着那个坏了车的老汉给他磕了头的!”
“是谁家的人?”有人把长随想问的话率先问出口。
“应该是明侍郎家的吧,我看他腰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的‘明’字。”
那人说着,忽然指了指不远处一列车队中的第四辆,“喏,就是那个赶车的小兄弟。你们看他脸红的,干好事儿脸红什么啊,没出息!”
长随既是定国公府人,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以往就清楚知道明家的家庭情况,何况明家刚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他心中暗暗猜测着,按次序,那第四辆车上怕不是坐着那位和离的明家四小姐?
虽不解为什么这位小姐的车上常备修车的物件儿,还是连忙回了国公府的马车旁,将事情如实禀报。
一一说完,他略微欠身,退到一旁。裴钺正因为终于可以走了隐隐松一口气,就听见自家母亲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兴味:“还以为小姑娘脸皮薄,近段时间不会出门来着,莫非今日就能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