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儿生得实在可爱,明棠看着看着,就忘了他说的什么,情不自禁蹲下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只觉触手嫩滑,手感十分之好。
几步之遥,一个满面焦急的中年妇人冲过来,深深松了口气,朝明棠行礼道:“小郎君不懂事,唐突姑娘了。”
大人来了,怕是不能捏脸了,明棠颇为遗憾,站起身:“无妨。”
被捏了脸的小孩儿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明棠,歪了歪头,似是想了些什么,往前走了一步,仰起脸,指了指脸蛋,又指了指明棠腰间,再次道:“换!”
“你要跟我换这个吗?”
明棠蹲下身,取下腰间的手鞠球,挂在手中左右晃了晃,就见那小孩儿也随之左右摇头,视线片刻不离,显然是极为想要的。
“嗯!”说着,小孩儿再往前凑了两步,把自己精致的小脸摆在明棠面前。
“可是脸不值钱诶,怎么办?”明棠一边摇头,一边再次伸出罪恶的手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
嗯,这是小朋友自己凑上来的,不是她冒昧。
小孩儿显然不能理解明棠一边摇头,一边顺着他的意思捏了捏脸蛋到底是同意交换还是不同意,脸上的表情都因想不明白而成了一片空白。
呆滞半晌,他回到最初的思路,举起手,开始往下扒拉自己的银镯子。
只是他显然被喂养的极好,脸颊白嫩不说,露出来的手腕也如藕节一般,那银镯子显见是刻意调成与他手腕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儿憋得脸颊通红也没能成功取下来,顿时扁了扁嘴,不舍地看了眼明棠手中还在来回晃动的手鞠球,转身看向身后的妇人,张开双臂。
那妇人就蹲下身,把他抱起来,歉意地看了看明棠:“打扰姑娘了。”
“你们家小郎君十分招人喜爱,我并不觉得打扰。”明棠摇摇头。
那妇人便起身,抱着小孩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孩儿乖乖待在妇人的怀里,在妇人转身后还从她肩膀上探出头,眼巴巴看着明棠,表情着实可怜,明棠看得想笑,快走几步追上他,举起手,掌心向上。
他眼前一亮,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见明棠点头,连忙伸手抓住。因手小,不能完全握在掌心里,只能牢牢捏着下面垂着的流苏,看那颗五颜六色的小球在眼前跳动。
得偿所愿的小孩儿送给明棠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脸颊上竟还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明棠看得心都要化了,也回给他一个笑。
取了披风回来的闻荷见明棠腰间没了手鞠球,不由疑惑:“小姐的宝贝怎么不见了?”
自家小姐素来不喜欢做针线活,那天兴之所至做了那颗叫手鞠球的饰品出来,晚上就后悔得不得了,觉得本可以教了针线上的人去做,省得耗费自己的时间。
这样宝贝的东西,怎么她下一趟楼就没了。
明棠接过披风披在肩上,目光颇为悠远:“拿去博美人一笑了。”
虽说眼下还只是个美人坯子,但明棠坚信,有这样底子的小孩儿,长大了必定是美人。
到时候她就是美人童年印象里送了他一个心爱玩具的美丽姐姐,想想也是怪荣幸的。
闻荷看了一眼周围,只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这世上还有能美到让自家小姐称为“美人”的妇人?
玉台之上聚集的各家女眷越来越多,对面昆楼也是人群骚动,似乎来了什么大人物。
这种盛会,素来是地位越高的人来的越晚,龙舟竞渡开始的时间怕是快到了。
果真如明棠所料,不过片刻间,鼓声渐起,一声紧似一声,鼓点最密集时直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低沉的鼓声在最高潮时微微一顿,接着是一声极其响亮的金铁交击之声。
两岸嘈杂的人声微微一顿后立马重新喧嚣起来,众人都知道,这是竞渡开始了。
玉台占地广阔,又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又因这到底不算是严肃的场合,观竞渡时素来不强求众人按位次就座。
此时有在位中与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河面的,也有站在沿河的栏杆旁以求视野更佳的。明棠便不急着离开自己占据的这一角风水宝地,只往一旁挪了挪,不让柳枝遮挡自己的视线。
只是昆楼与玉台毕竟设在竞渡河段中间靠后的位置,如今竞渡刚刚开始,河面上还空无一船。
明棠正有些无聊,忽然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望过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有位姑娘的红色衣裙实在鲜艳,在一片浅色中着实显眼。
无聊的时间一闪而逝,远处河道上已经出现了几个小点,且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扩大,正是参与竞渡的龙舟。
离得稍近些了,众人便能分辨出那在最前方的是一艘红色的龙舟,其上划手与鼓手也清一色着红,动作整齐划一,速度极快。
紧随其后的是一艘青色龙舟,就在众人看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渐渐追上,只落后红船一丁点儿的距离。
再往后又有几艘漆成不同颜色的龙舟,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竟是险象环生,让人无法断言哪艘船能最快到达终点。
局势正是紧张,岸边百姓们的怒吼声、欢呼声如浪潮般不绝于耳,顺天府尹夫人忽得提醒道:“竞渡已将过半,有看好船队的夫人可以出彩头了。我素喜橙色,便压那橙色龙舟一块玉佩。”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块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玉佩,放在身旁侍女手中的托盘上。
龙舟竞渡,民间自有赌场开盘赌输赢,官家女眷们也有她们赌戏的方式。历来便是由顺天府尹夫人做见证人,各家看好哪只船队,便压对应船队一样彩头。
若是输了,彩头自然是拿不回来;若是赢了,一般也不过是把自己压注的东西拿回来,该赢到手的东西就直接捐给顺天府,由顺天府折了现送去给慈幼院。
也正因如此,各家的女眷在压注时都十分注意。毕竟,压注赢了不仅能拿回自己的东西,还可以十分慷慨大方地说一句“这剩下的便捐了吧”,落个好名声。若是压注输了,却是与花钱给别人买名声无异。
押了注后,玉台上观赛的各家女眷们也越发看得心驰神往,只是到底要矜持些,不便高声叫嚷,便只随着局势变化或剁脚、或咬牙,面上神情一变再变。
有那性子急的,看着自己压的龙舟转瞬就落后于他人,更是恨不得亲自上前去划船一般。
捧着托盘的侍女停在明棠身边时,明棠不假思索,选出要压的队伍,取出彩头,一并交还给侍女。正要认真观赛,一旁忽得传来一道声音:“我看明四小姐似乎并不紧张,不知你压的哪艘龙舟,可是觉得必定稳操胜券了吗?”
明棠闻声看去,只见自己身前站着位一身大红色遍地金,胸前垂着百宝璎珞,瞧着便知道极有钱的姑娘。
此时这姑娘正死死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忖度着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个人,明棠摇摇团扇,语气轻松:“观赛时不紧张,也许是因为我压的彩头并不贵重,所以无论哪艘船赢了,我都不心疼呢?”
那姑娘却是寸步不让:“若是旁人这样说,我便信了,明四小姐这样有主意的人这样说,我却是不信。”她语带挑衅,“还是四小姐觉得自己眼光未必精准,选出的队伍不一定能获胜,所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呢?”
“你一时说我觉得稳操胜券,一时又疑我选的龙舟获胜几率不大,这一正一反的,还真让我摸不着头脑。”明棠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渐渐有些难看,继续道,“虽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说话竟这样颠三倒四,但看你这么绞尽脑汁的想知道我选了哪艘船,我还是告诉你,我压了那艘金色的龙舟。”
“如何?姑娘可满意了?”明棠笑吟吟看她。
“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红衣姑娘看了看河道中的战况,轻哼一声。
那金色龙舟虽说也在第一梯队,却是落后前面几艘至少一个船身的距离,想在这无风无浪、河道笔直的昆玉河中赶上去是绝无可能。
“瞧着金色好看,随意一选罢了,倒说不上什么眼光不眼光的。若是输了,左不过是损失些身外之物而已。且毕竟会被捐给慈幼院的苦命人,全当是我给自己积福了。”明棠依旧带着笑,“倒是姑娘你,想必自认眼光绝佳,压的船必定能够勇夺第一了?”
“那是自然!”红衣姑娘信心满满,“第一必是我家的红色龙舟!”
话音刚落下,场中形势已是有所变化,那红色龙舟竟被紧随其后的青色龙舟越了过去,屈居第二。
刚说完就被现实打了脸,红衣姑娘脸色一沉:“没用的东西!”却是依旧不肯罢休,看着明棠,挑衅道,“一时输不代表一世输,明四小姐以为呢?如今我家红舟是落后,可后面还有半程,我相信我家红舟必能追上去!”
在她说出那红色龙舟是她家的之时就陷入思绪的明棠眨眨眼,意味深长:“就怕你以为的赢不是真的赢了。”
红色龙舟的主家,不正是三年前曾榜下捉婿捉到陈文耀头上的中郎将吴家么?这就怪不得她字字句句都似意有所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