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明棠看呆了去,岸边百姓们更是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惊得回不过神,直到龙舟靠岸,方才爆发出阵阵呼声。
那亲眼目睹孩子从自己手边掉下去的妇人更是几乎瘫软在身旁人怀中,半晌才缓过神,急忙穿过人群,向龙舟靠岸的地方行去。
人潮涌动间,官兵们把心是提了又提,强行弹压了几波才稳住了秩序。
圣上今日可是在昆楼上!出了这一遭意外已经够他们受的了,要是再闹出一桩事,以后的前程必定不保!
龙舟靠岸处距明棠直线距离并不远,她也就得以仔仔细细观摩了一番那玄色身影上岸后越发如松如竹的好身材。
直到昆楼上一道蓝色身影小跑着到他身旁,躬身说了几句话,将那人朝昆楼上引去后,明棠才收回视线。
这一回神,她却发现了身旁裴夫人有些不对劲。
虽然只跟裴夫人短短相处了一会儿,裴夫人那凛然的气度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明棠还未想过自己能在裴夫人脸上看到疑似愁眉不展的神情,不由关心道:“夫人可是身体不舒服么?”
裴夫人回神,摇摇头:“我并无不适,多谢你关怀了。”
却始终面色不佳,瞧着似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毕竟萍水相逢,明棠不好再问,便起身,诚恳道:“虽不知夫人遇上了什么事,但若心绪不佳,与亲人朋友交谈过后大约能好上一些。小女就先告退了。”
裴夫人颔首,眸中多了一丝暖意,也真诚道:“多谢。”
目送明棠离开,瞧见她径自走向明家女眷的方向,裴夫人却是一怔:明家几个小辈,上次她在栖霞寺听经会上皆有一面之缘,唯独那位最感兴趣的明四小姐却是一直未见,难不成这位便是?
再看身旁目露不舍的裴泽,裴夫人轻轻揉了揉孙儿柔软的黑发,没想到,她与这位四小姐还真有几分缘分。
她说的也对,心中担忧再多,不若回去后仔仔细细与阿钺谈一谈。再不济,总能知晓阿钺心中有什么打算。
短暂的插曲过后,竞渡仪式照常举行,代表夺冠的金色龙舟队登上昆楼领奖的鼓手整个过程都觉得如坠梦中。
能从顺天府尹大人手里领一回奖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何况今天还亲眼见了皇帝陛下。
还因为要见皇帝陛下,里里外外白得了一身新衣裳。
鼓手甚至疑心自家祖坟这青烟要是能被人看见,怕不是得让人怀疑是祖坟失了火。
脑中混混沌沌,鼓手下楼时已经将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个干净,只恍惚记得陛下指着那个救了小孩儿的好看公子问了句什么,他似是回答说:“小人没什么见识,但是公子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
昆楼上自是热闹,玉台之上也不遑多让。
——那边已经有消息传过来,于河上救了人的是现定国公世子。因一身功夫实在了得,又御前对答得了陛下欢心,被陛下盛赞为“裴家麒麟儿,不堕先祖家声”,甚至当场赐了官职,便是早前引得许多军中世家暗潮涌动的金吾卫同知一职。
这话初初传过来时,对官职稍有了解的各家夫人们都有些不敢置信。
那可是金吾卫同知!且不说金吾卫作为皇家最亲近的五卫之一,负责皇城守卫,地位有多紧要。单说官职,那可是从三品!
多少人从入仕起勤勤恳恳还无甚机会晋升,就是有那机遇迈入从三品高官行列的,多半也已经是年过四旬。
就是三十上晋了从三品,那也要被称一句年轻有为的。
何况……
“裴世子还没及冠吧?”
“似是没有。啧啧,以后他媳妇怕是有福气了,夫君年纪这样小,又是一当官儿就是从三品,稳稳当当一个淑人到手。”
“嘁,裴世子的媳妇自是直接封世子夫人,那可是正正经经的诰命,跟我们这种寻常说话时僭越称一声‘夫人’的不同。你这淑人说出去,怕人家还要嫌你说低了身份。”
“到底是好命啊,有个年长那么多,封了世子的兄长,原本只能被称一句二公子,日后也不过是个旁支的。谁知道长兄就那么时运不济,竟是边关一场大战就这么没了,这世子之位也顺顺当当落到了他头上。”语气不免有些酸意。
“以后定国公府怕是有得乱呢。”另一人却是有些幸灾乐祸,“那前一位裴世子可是留了子息的,谁不知道定国公夫人亲自把他带在身边教养?按理,那才是定国公府真真正正的嫡长孙。以后现在这位裴世子再生几个孩子出来……有得瞧喽——”
看热闹归看热闹,能凑得上去的,还是纷纷起身前往裴夫人身旁,七嘴八舌地道着恭喜。
定国公府毕竟是开国时就有的公府门第,比起那些其他子孙不争气的勋贵家中,定国公府却是代代都有能支应门庭的人。
如今眼看着在圣上眼中还是有体面在的,现在的这位裴世子也是京中人皆有所耳闻的出众,眼看着定国公府又要进入权力场上,这热灶不趁着现在去烧一烧,怕是以后想凑都凑不上去呢。
况且...在场的各位夫人们就是自己没有个亲生女儿,家中扒拉扒拉,总能找出个品貌出众的,说不准就得了定国公夫人的青睐了呢?
想到救人的主角是裴世子,而方才跟自己聊了半晌的夫人正是裴夫人,明棠不禁感慨:果然好看的人一家子都好看。
瞧着那处的热闹,近来正在忧心女儿婚事的长媳宋章茹不禁感慨:“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听说裴世子生得美貌,裴夫人现下的心情恐怕跟嫁女儿也差不离了。”
素来不爱说笑的人忽然开始说俏皮话,明家一众人顿时笑个不住。
明夫人也颔首道:“裴世子那样的容貌,恐怕裴夫人确实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配他不上呢。”
艰难脱身,终于得以回了定国公府的裴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心情略有些凝重。
吩咐周奶娘带裴泽下去歇息,裴夫人定定看着桌上起伏的烛火,听到门口传来低低的问候声后,抬起头,注视着正慢慢走过来的裴钺。
裴钺是她三十岁上得的小儿子。因长子裴钧那时候已经十二岁请封了世子,而裴钺自小生得精致得如仙童一般不说,又素来嘴甜会哄人,她就有意无意地纵容着。
那时候她长子稳重,能支应门庭、次子贴心聪颖,即使与丈夫素来无话可说,却觉得心中畅快。
可惜天不遂人愿,次子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当年的旧事,自那时起就寡言许多,收敛了幼时贪玩的习性,开始日日勤练不辍。
若是仅仅如此就算了,偏偏长子意外过世,长媳挣扎着留下长孙之后也随之而去,为定国公府支应门庭的重担骤然落到了他身上。
裴钺比起之前就更不爱说话了。
念头一闪而过,招手令裴钺坐自己身旁,裴夫人犹豫几息,问:“今日之事,可是你私下筹划的?”一切都太过凑巧了些。
裴钺摇头,却又颔首:“不是我安排的,但是,顺势、顺心而为。”
裴夫人一惊:“如今的局势...”
“若单看局势,自然是躲得远远的方好。但母亲觉得,我们真能置身事外?”
裴夫人不由默然:定国公府名声在外,分支、旧部众多,虽不敢说能聚集起多少将领,但军中世代受过裴家恩惠的人并不少,说话时天生便带着几分亲近,也多多少少能算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哪怕是为这部分人,怕也会有人打上他们家的主意。
既然稍不留神便会站在风口浪尖上,不如主动出手,在事情来临前先获取一定的力量,如此还能争取一丝主动权。
“只是...你的婚事如今怕是拖不得了。”想到今日玉台之上明里暗里多少人试探她,裴夫人就骄傲之余觉得心累。
早几年为裴钺说亲时,他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明言不愿娶妻。那时候长子长媳刚去不久,裴泽年纪尚小,时刻离不得人,裴夫人一是心绪不佳,二是精力不足,就暂且搁下。
如今想来,当年怎么也得压着他相看几个,好歹如今也有些眉目。
现如今裴钺年纪到了,寻一个安分守己、能打理家事,又能让儿子满意、家里也不会随意搅进风波中的儿媳妇,谈何容易?
裴夫人不由头痛。
听闻母亲又提起婚事的裴钺微微皱眉:“暂且不急。”
他随意看了眼桌上,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小球,转移话题道:“京城现下流行这样的玩具吗?瞧着倒有趣。”
今日他自玉台附近经过,正遇上明家女眷下车登楼,其中就有曾单方面有过一面之缘的明四小姐,记得她腰间仿佛也有个这般模样的饰品。
他本是随口一说,坐在他对面的裴夫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本能看了眼裴钺,见他表情自然,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心中狐疑更甚。
儿子是何时见过那位明四小姐的?她今日问得清楚,这手鞠球是明四小姐端午节前因五色线多了,兴之所至随意而为,满京城现下也只有她一人做过这个玩儿。
又谈何流行?
裴夫人不动声色,将那手鞠球拿起在手中,含笑道:“是今日遇到的明家四小姐送给阿泽的。说起来,倒少见阿泽这样亲近一个陌生人。”
“是明四小姐?”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上次山中所见,她和一卖花小姑娘都能相谈甚欢的模样,裴钺若有所思,“她似乎的确很容易讨小孩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