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偏殿安安静静,偶尔能听到永安公主在棋盘上落子的声音。
不再盯着这个姐姐瞧后,阿芙的注意力逐渐被书桌上的笔筒所吸引。
拥有这么多支笔,写字肯定很好看吧?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阿芙定一定心神,默默诵记那本《百香谱》,特意回忆了一番那几个不认识的字。
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阿芙抬眸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女匆忙行至永安公主身边,低声请示:“公主,陛下有令,宣皇六女觐见。”
永安公主事不关己,并无太大反应:“找你的。”
阿芙则脑中轰然一响,疑心自己听错了:“我?父皇宣我?”
不是严禁她出现在他面前吗?
难道是贵妃娘娘……
小宫女微微一笑:“是的,请随奴婢来。”
阿芙驱走心中杂念,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随小宫女离开偏殿。
从这里到内殿并不远,只有十数步。
短短这一段路程,阿芙心里已闪过许多猜测。
她阖了阖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尽是坚定之色。
站在内殿外,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所以她刚才就在玉棠宫?”
“是啊,墨迹不还是新的吗?”苏贵妃声音轻柔,“听说陛下来了,怕冲撞了,妾才让她先避开的。”
阿芙并未直接进去,等通传后,才低头入内,恭敬行礼:“阿芙见过父皇,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皇帝半眯着眼,居高临下打量这个女儿。
皇六女身形纤瘦,衣衫破旧,一看便知生活拮据。虽年纪尚幼,可皇帝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林氏的影子,心里便又生出几分不喜。
然而不喜归不喜,毕竟她身上流有他的血,在宫里被苛待成这样,确实有损天子威严。何况苏贵妃还特意提出来了。
此刻,小女孩怯生生地仰望着他,眸中的孺慕毫不掩饰。
皇帝移开视线,扫了一眼手上的宣纸,双眉紧蹙:“十岁了,字写成这样?你姐姐们五岁时写的都比你强。”
阿芙长长的睫羽垂下,原本恭谨的面孔上隐约浮现出羞惭之色。
可她心里却并无多少惭愧,更多的是警惕。他提这个是要干什么?
“……明日你去内学堂,好好学一学怎么读书写字。”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阿芙脑海空白了一瞬:“内学堂?”
“是啊,让你去内学堂读书呢。”一旁的苏贵妃含笑提醒,“还不快谢你父皇。”
“多谢父皇,多谢贵妃娘娘。”阿芙眼睛一亮,高声谢恩。
“这身衣裳以后不要再穿了。”皇帝转头吩咐身边内监,“去栖梧宫问问,有没有她能穿的新衣裳,送过去几套。再去库房给她取套笔墨纸砚,收拾得齐整一些。”
内监领命而去。
皇帝没再看女儿,只挥一挥手:“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是,阿芙告退。”阿芙郑重施了一礼。
直到走出玉棠宫,她整个人还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晕晕乎乎。
一回到静心苑,阿芙迫不及待地同崔颖姑姑和兴德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也可以去内学堂读书了,这回多亏了贵妃娘娘。”
可惜父皇留在玉棠宫,她无法再同贵妃娘娘单独道谢。
尽管从今日短暂的接触看,陛下依然不喜欢她,但他准她入宫学读书,又命人给她找衣服。这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帝王态度的小小改变,就能影响她在宫里的待遇。
至少她不再是宫里的隐形人。
果然,午后,栖梧宫的大太监带着一队人来到静心苑。自称奉贤妃娘娘之令,特意给皇六女送来衣物、书具。
崭新的四季衣裳,俱是上好绫罗所制。
精致的书箱里笔墨纸砚俱全。
除此之外,还有些许日常用品。
大太监满脸笑意:“不知皇六女可否得空,贤妃娘娘邀您栖梧宫叙话。”
阿芙心思一动,含笑应下:“正要去向娘娘谢恩。”
宫里规矩,她也明白。收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不去谢恩。
……
凤栖梧桐,栖梧宫是个好地方。
远远的,阿芙就看到一棵极粗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枝已伸出了院墙。
王贤妃很快召见了她。
行礼之际,阿芙暗暗打量这位后宫的主事者,只见王贤妃保养得宜,唯在眼角处有一些细细的纹路。在她下首,坐了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美貌妃嫔,自称是冯充容。
王贤妃端坐上位,语带嗔怪:“你这孩子,宫人奴大欺主,克扣用度,你该早早同本宫说,本宫自会为你做主,怎么一点小事就闹到陛下跟前?”
“是啊,陛下日理万机,怎能老让他忧心呢?”冯充容在旁边附和。
王贤妃掌管后宫,阿芙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前几年兴德还曾去栖梧宫求见被拒过。
但是对方既然这样说了,阿芙也不能直接反驳,只轻声解释:“娘娘明鉴,娘娘每日操劳,阿芙不敢打扰。这次是因为父皇看我……”
“本宫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急急忙忙说这么多做什么?”王贤妃打断她的话,直接下逐客令,“快回去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临时想出的解释之词被堵了回去,阿芙稳了稳心神,压下胸中翻腾的情绪,施礼告退。
不能让这点事左右她的心情。
栖梧宫里,王贤妃放下茶盏:“真是奇了怪了,苏氏一向不管事,如今竟会为林氏的女儿求情。倒显得我们这些人都是铁石心肠了。”
冯充容笑吟吟道:“任凭她再求情,也没封个公主不是?满宫里谁不知道,贤妃娘娘是后宫第一贤良人?和铁石心肠可不相干。再说了,贤妃娘娘打理后宫多年,从无差错。陛下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娘娘生分。”
“说的也是。”王贤妃略一思忖,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
明日就要去内学堂读书,阿芙事先打听了一番。
内学堂是前朝就有的,陛下保留下来,用以教导皇子皇女读书。
陛下膝下三子七女。现如今在内学堂读书的有四个公主和一个皇子,还有若干伴读。
也不知这些人是否好相与。
次日,天蒙蒙亮,阿芙就起床了,穿上新衣裳,整个人顿时更显精神。
消息不长腿,但在宫里跑得飞快。
陛下开恩,允许皇六女在内学堂读书一事早早就传遍后宫。又有栖梧宫王贤妃派人赠送衣裳书具,这分明在传递着一个信号:不可再像先时那般对待皇六女。
兴德从膳房领回的早膳,远比平日要丰盛许多。
这变化在阿芙的意料之中,她努力许久,不就为了他们三人能过得好一些么?
用罢早膳,阿芙前往内学堂。
她打听过,知道内学堂的具体方向,又有兴德作伴,一路走来非常顺畅。
此时还不到辰正,还未开始上课,内学堂安安静静。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站在门口,一看见阿芙,便笑容满面迎上来:“是皇六女吧?奴婢先带您去看看您的座位?”
“是我,有劳了。”阿芙点头应下,心中满是期待。
她挥别兴德,随小太监前行。
皇女们读书的地方格外宽敞,前后共放了五张书案,一列三张,一列二张。
小太监指了一指右首第二个位置:“您的位置在这儿,就在永安公主后面。”
阿芙有些惊讶,在她到来之前,永安公主是单独一列的吗?
见她神情古怪,小太监忙解释:“一时仓促,来不及备新书案,这是富阳公主读书时用的,您先用着。”
富阳公主是陛下长女,怀孝皇后所出,素有才名,已于去年嫁到周家。
阿芙哪会嫌弃她的旧物?她笑了笑:“原来是大皇姐用过的,真好,但愿我能沾染一点她的才气。”
话音刚落,忽有一道女声自外面传来:“你读过几天书?竟妄想沾大姐姐的才气!”
阿芙一怔,循声望去,见三个女郎走了进来。
为首者十二三岁,衣衫华丽,神色倨傲,眉目间隐隐有几分王贤妃的影子。
她身后那两个小姑娘则约莫十岁出头模样。
阿芙心想,这大概就是她的三个异母姐姐了。年纪最长的想必是二皇姐永宁公主。
听说二公主因为沾了永安公主的光,在三个月大时,被封作永宁公主。传闻她不喜欢“永宁”这个封号,平日只让人称她“二公主”。
一旁的小太监忙躬身施礼:“见过三位公主。”
阿芙也依着规矩向三个姐姐问好。
二公主上下打量她两眼:“听说你是因为字丑,才来内学堂读书的?有多丑,写一个给我看看。”
阿芙不清楚她从哪儿听到的,但明显感觉来者不善。她略一迟疑,委婉拒绝:“我怕我写字不好看,脏了姐姐的眼睛。”
“让你写你就写。我做姐姐的,还不能查看妹妹学业了吗?”
阿芙略一思忖,那就写呗。她不再推辞,坐好,磨墨,提笔,写了个大大的“永”字。
二公主咯咯直笑:“难怪父皇特意指出来,这字写得,还真是……”
说着她伸手抽走纸,将字递给身后的两个妹妹:“你们看看,就这样还想沾大姐姐的才气呢,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
四公主和五公主一向以她马首是瞻,当下笑得比二姐姐更大声。
一时间,内学堂充斥着夸张的笑声。
阿芙神色泰然,低头整理书具,她知道自己写字不好看,也相信自己肯定会进步。
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好吵。”
声音不大,但喧嚣的内学堂却瞬间安静下来。
阿芙抬眸看去,只见永安公主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面目清冷,神色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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