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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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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在窗外翻滚。

风刮进来,把雪白的窗帘吹得猎猎作响。每一下抖动都是荆条,抽打起姚安脆弱的灵魂。

“你怎么知道我……”话到一半,姚安停住。不用问下去,她自己也懂了。

年轻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的。钟浅锡这样阅历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撒谎呢。

这让姚安本能地感到恐惧。

即便钟浅锡证明过他是值得信任的,不止一次。

姚安不开口,钟浅锡也就安静地站在她身旁,没有催促的意思。他一向很有涵养,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决定。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等待的。

很快,叮铃铃。姚安的手机再次响起,划破沉寂。

苏粒的名字在来电人那一栏上一闪一闪,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连短信都懒得发,干脆直接打电话过来。

“我想你该回去了。”钟浅锡看见了,善意地提醒。

见姚安没动,他随手解开西装外套,递给她:“披上,也许好些。”

有了外套的遮挡,裙子的肩带就会被盖住。那些和正品不一致的印花,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这样的体贴,姚安没有在第二个男人身上见过。

她醒过神,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衣服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

钟浅锡冲她笑了笑,没言语。

姚安好像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钟浅锡留在了走廊上,看着她走远。之后漫不经心地掏出烟盒,回过头,重又望向那片暗涌的海。

饭局接近尾声,宴会厅的椅子上已经空了一片。不少人去了露台,据说那里会有瑞恩精心安排的烟火表演。

苏粒一见姚安回来,立刻埋怨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连电话也不接,担心死我了。”

而在看到朋友身上的男士外套后,苏粒更是出离震惊:“这是从哪里来的?”

“身上冷,借了一件。”姚安含混地说。

苏粒刚要继续追问,先前的那个白人女生已经远远地朝她们走过来,看上去是要继续没完成的对话。

姚安急忙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生怕对方看出裙子上的破绽。

动作太大,这下连苏粒都察觉出不对了。

“安,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不然怎么会在洗手间呆了那么久,一出来脸色白得吓人,还因为怕冷、借了旁人的衣服。

“有点。”姚安随口说道。

等等。

话到这里,她忽然灵光乍现,好像找到了逃脱的对策:“我好像感冒了。”

“天呐。”苏粒急忙摸了一把姚安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温度,“摸着不发烧?”

“可我的头很晕。”姚安心虚地问,“我们现在……能回家么?”

按照原计划,两个人是要在别墅里看完烟火、过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走的。但眼下这个地方,姚安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当然!”苏粒答应得很爽快,“身体第一,我去和瑞恩打个招呼,咱们这就回去。”

姚安内疚之余,悄悄松了口气:“谢谢,那我先去外面等你。”

说完和白人女生挥了挥手,连道别的话都顾不上说,就逃也似的穿过大门,往车道上去了。

……

回程已是凌晨,路上不堵。苏粒怕姚安头晕吐在车上,愣是把奥迪开出了法拉利的架势。

“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姚安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她被折磨得心慌,恨不得每隔几秒就要抬起手,试一试自己的鼻子有没有像匹诺曹一样变长。

一路过弯加漂移,好险没被交警抓住,车子最终停在了高级公寓楼下。

苏粒:“要不要我上去陪你?”

姚安马上摇头:“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好吧。后半夜发烧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看急诊。”开走之前,苏粒想起什么,又嘱咐道,“Dimi的事情你先别着急,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说。”

话虽如此,那架势像是已经一锤定音,只等姚安痊愈之后联系上设计师,就要买票去意大利了。

可见所有的逃避,都只能是暂时。

“好。”姚安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望着奥迪车开走。

而距离她真正到家,还有三十分钟。她得从这处根本不属于她的高级公寓,回到丹桂大街上的那间小阁楼。

洛杉矶老城的治安一向糟糕透顶。

凌晨一点,年轻貌美的女孩独自行走在这样的社区,无异于一场噩梦。

——才到路口,一个流浪汉就裹着破被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高举双手冲姚安挥舞。他嘴里胡乱喊着什么,口齿不清,像在发疯。

姚安怕惹上麻烦,连大气都不敢喘,急忙加快步伐。

没走出多远,又看见路灯下聚集了几个满是纹身的男人。

他们正在吞云吐雾,空气里弥漫着da ma燃烧过后的焦臭味。兴许是吸嗨了,冲她吹起口哨:“嘿,美人!”

姚安胳膊上每根汗毛都“唰”得竖了起来,干脆拔足狂奔。

“跑什么,来吸一口!”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大笑,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200英尺,500英尺,1300英尺。

短短三四个街区,却比逃生电影里要恐怖的多。因为这是真实的生活,一旦被拖进暗处,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快点,再快点。

肺叶因为缺氧变得火辣辣的,腿上沉重得灌了铅。姚安只管往前跑,嘴里发苦。牙齿咬得太紧,隐隐透出血腥味。

终于。

砰!

姚安进了属于自己的小屋,慌乱地把门甩上,拴好链锁。她跌坐在单人床上,疯狂喘气,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几点了,吵什么!Stupid B**ch……”隔壁住了一对脾气暴躁的夫妇,英语骂完又换成西班牙语。

几乎是同时,放在兜里的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

【嘿!姚安,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劳伦斯,今天聚会上的女生。】

【听苏粒说,你的身体不舒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我的姐姐想询问你,那件衣服……】

英文字母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好像成片的蚂蚁在爬。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姚安把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忽然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上下牙碰在一起,咯咯打颤。

是她活该,是她自作自受。

但该怎么办?

有没有人能帮帮她?

姚安茫然地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西装外套,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

高定面料很脆弱,轻易就被揉出了褶子。

啪嗒。

一张名片从衣服侧袋里掉了出来,伴着熟悉的雪松香,落在地毯上。

月亮隔着玻璃窗,看到了这一幕。

可惜它太小,太暗,照不亮一方陋室。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背过脸,装作视而不见罢了。

钟浅锡是在一天后抵达沃斯堡机场的。

达拉斯下着小雨,比洛杉矶要冷。老同学克里斯坐着新买的幻影,接他去高尔夫球俱乐部。

“你要的那块地,在老施密特手里。那个德国佬知道下面有天然气,嘴硬得很,根本不松口。”克里斯从车上的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拔开木头塞子,“09年的阿尔巴利诺,来点吗?”

钟浅锡拒绝了:“今天是礼拜日。”

不能喝酒。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学校的那些狗屁规矩。”克里斯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不会连莱特先生当时怎么说的,你也没忘吧?”

“‘凡事我都可行,但不都有益处;无论哪一件,我总不受它的辖制。’” [1]

“我的老天,你竟然还真记得!”

钟浅锡当然记得。

这是他学到的最好一课。

“不过说真的,德国佬的硬骨头就别去啃了。”克里斯见钟浅锡不肯喝酒,干脆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手段很多,不少人吃过亏。”

“总归要试一试的。”钟浅锡平静地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靠家族信托也能吃一辈子,为什么这么拼?”

钟浅锡笑了,把酒杯从老同学面前拿走:“一会还要谈事情,我建议你也少喝一些。”

克里斯简直要啧啧称奇。

尽管从认识的第一天起,钟浅锡就克己得过分,好像把自律和禁欲印在了血管里。但遇上这样的时刻,克里斯还是不免觉得,钟浅锡才是个真正的赌徒。

“所以你已经有办法了?”

“是。”钟浅锡正要开口,手机屏幕亮起。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想把外套还给你。】

语气颇有点小心翼翼,像是怕他不知道来信人是谁,对方还郑重地空了一行用来署名:【姚安。】

克里斯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钟浅锡放下手机:“有只小鹿要落网了。”

“什么小鹿。”克里斯一脸懵,“你不是不打猎吗?

“偶尔。”钟浅锡指尖滑过坚硬的十字袖扣,温声回道,“只是偶尔。”

如果说飞机上递出一包纸巾,只是他出于教养的随手之举。那么姚安无声的泪水、牌桌上的坚持、圆不上的谎言,才是游戏开始的原因。

钟浅锡喜欢看自尊的灵魂堕落。

这让他觉得有趣。

而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

钟浅锡一向很有涵养,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决定。

因为没有必要。

——只要足够耐心,他想要的,迟早会自己跳进网里。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 哥林多前書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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