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礼金和□□加起来一共六十八万……我做媒这几年可很少在咱们市里见过彩礼出得比这更丰厚的男方了。”
将礼单递给对面已经快收不住下巴的夫妻二人，刘媒婆笑吟吟地说:“现在都讲究移风易俗，别说咱们村了，就是咱们市里又有几个能出这么多的，这是你们菲菲的福气呀。”
陶美枝眼睛已经快锁死在红色的礼单上了，江勇面上却挂着略显诚惶的笑，“给这么多聘金……就是不知道……男方怎么样？”
听见这话，刘媒婆笑容微凝了一下，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捂了捂嘴笑道，“人家大好青年一个，比你家菲菲大两岁，在他姑姑厂里做事，为人……特别踏实。说起来也是缘分，还是你家菲菲小学同学呢。”
说着面上笑意更深，“比那些个……年纪大……腿脚不麻利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镇子就这么大，前几天李老瘸带张媒婆上门来提亲的事儿早就传开了。
听见这含沙射影的一句话，江勇和陶美枝相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陶美枝打量着坐在刘媒婆身边捧着茶却连啜都没有啜一口的林剑萍，见她明明年纪比自己大不少，保养得却比自己还年轻，一身着装简约而不凡，一看就知道家境不俗。
要知道那死丫头身边还有条件那么好的同学，早就把她嫁出去了，白白留在家里多吃了几年饭……
心里嘀咕，脸上却带了抹笑意，“那是，有这么一个姑姑做依靠，哪怕家里没有父母帮衬，我们菲菲嫁过去也不用担心了。”话里话外尽是一副为继女着想的语气。
林剑萍弯起唇笑了下，一双丹凤眼不动声色地扫向对面笑得一脸谄媚的妇女。
她这些年也是跟着自己丈夫从生意场上打滚过来的，看人就算不十分准也能看个大概。
何况在来江家之前，他们早就把江家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那天听林轩说了那话之后，第二天向磊就让人去查了江菲菲。
这个女孩是渝水村人，高二没念完就在镇上一家运动装专卖店上班，今年刚满二十岁，比她侄子林轩还小两岁。
和去年媒婆介绍的那个自称为林轩初中同学的女骗子不同，江菲菲确实是林轩的小学同学，两人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
那会儿林轩在学校里没少被人嘲笑歧视，据说都是江菲菲护着他不让那些孩子欺负他的。
算起来，这女孩和林轩一样，都是苦命的小孩儿。
她家林轩是父亲早逝母亲抛下他改嫁，而江菲菲则是母亲早逝父亲再娶，之后又生了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
这江勇夫妻也都不是什么善茬，父亲江勇没什么本事不说还沾了一身赌博的恶习，对自己亲生女儿从来不管不问只知道跟她要钱。
这个后妈陶美枝就更不用提了，明面上装得很大度对继女很用心，实际干得都是坑人的事。不给继女读书逼着她早早出来打工赚钱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把小姑娘一个又老又瘸的男人，这不明摆着毁人家一辈子吗？
不知是不是同命相怜的缘故，那天向磊调出老宅视频的时候，发现这个江菲菲还经常上家里去找林轩。
但是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一向对别人的靠近十分敏感抗拒的林轩，竟然好像一点都不排斥江菲菲……
看着监控下两个孩子并排坐在一起，江菲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旁的林轩虽然没有回应，表情却丝毫不像他面对不熟悉的人时那样局促不安和烦躁，整个人表现地十分安静乖顺，甚至偶尔眼神还会往她那边飘……
那场景说不出的温馨和谐，让她看得莫名湿了眼眶……
记得定下这事之前，她还特地再次和小侄子解释了下结婚的意义，最后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娶江菲菲？
一开始林轩也没什么反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乎其微点了下头……
虽然林剑萍猜测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江菲菲主动提出来的，不过从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来看，那女孩年纪不大，却坚强独立地令人心疼。
要不是实在被家里逼得走投无路，怎么会想到去求助像孩子一样的林轩？
同样没有父母的关爱，林轩还有他们这一家人，而江菲菲，却连个关心她的亲人都没有……
想到这，林剑萍百感交集，再看到今天江勇夫妻虚伪贪婪的一面，心里对她的怜惜更甚。
想起来之前儿子叮嘱的话，她弯了弯眼角，笑容愈发温和了几分。
“我弟弟走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小侄子。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说保他大富大贵，偶尔帮衬一下总还是没问题的。”
“那是那是。”
陶美枝忙不迭笑道，“要不怎么说当姑姑的最疼侄子了。像您心地这样好的姑姑，估计十里八村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能和您这样的人家结亲，绝对是我们菲菲前世修来的福分。”
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来说去还不就是看在钱的份儿上。
林剑萍嘴角微哂，慢悠悠地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茶。
“既然这样，有些丑话我就说在前了。”
江勇夫妻相视一眼，陶美枝忙笑道，“没事没事，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嫁妆方面我们能做的一定尽量配合。”
“可……”
江勇还想说什么，被陶美枝瞪了一眼，默默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林剑萍笑了下，“没事，我的条件其实也很简单。”
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文件袋，不急不慢地从里面掏出两份材料递了过去。
“你们先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再来谈后面的事。”
夫妻二人一愣，有些疑惑地拿起了桌上文件。
“婚前协议？”陶美枝怔怔念了出来。
一旁刘媒婆笑着解释，“这六十八万的彩礼金毕竟不是什么小数目，万一出现悔婚骗婚的情况，到时候再打官司就麻烦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约定商量好。”
陶美枝看了会儿，不由皱眉念道，“……下定十万元礼金后一个星期内，双方必须按法定程序领完结婚证，否则视女方悔婚，男方有权收回十万元礼金……”
“除金银首饰和二十万聘金归女方个人所属，剩下三十万礼金所属权归父母……另外，婚后女方父母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男方再支付任何彩礼或其他名目的款项……”
“这……”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陶美枝只觉得一阵肉疼。
说好的六十八万最后到他们手里只剩下三十万，剩下那些居然要给那死丫头当私房钱……
清了清嗓子，陶美枝面上已不复刚才那么热情了，“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咱们镇的聘金好像一般也就二十来万吧，我就是奇怪我们家菲菲难道是天仙不成，您怎么会愿意出这么多的礼金来给您侄儿娶她……会不会是您侄儿有什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要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明白了。
林剑萍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眼中温度却淡了几分，“是，不瞒你们，我这个小侄子确实有些特殊。”
“特殊？”
江勇的声音大了起来，“该不会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之类的吧？”
一旁陶美枝拍了他一下，“先听人把话说完。”
又笑盈盈地望向林剑萍，“没事儿您先说。”
林剑萍脸上神色淡淡，“不是，他挺健康的，只是有些排斥陌生人的接触，也不大爱说话，为人处世不太懂，性格……有点儿像小孩子。”
小孩子？
听见这话，陶美枝嘴角一扯，几乎已经明白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是这里有问题吗？”
呵说得那么好听，原来是给一个傻子娶老婆啊，我说怎么会给那么多彩礼呢？天上哪里会掉馅儿饼呢？
想到这儿，她的态度便不似刚才那么热络了，微微坐直了身体笑道，“哎呀，虽然我们是他父母，但现在的社会，婚姻大事毕竟还是得经过小孩子同意，菲菲的性格挺倔的，要是她不同意，这事儿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果然给点颜料就能开染坊，林剑萍心底冷笑一声，不就是想要加价吗？
她也不急，语气更加迆然，“没事儿，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再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突然从大门传来，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几人闻言都是一愣，抬头便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背光站在门口。
陶美枝心里恨道死丫头你还知道滚回来，面上却笑道，“哟，菲菲回来了呀！正找你呢，喏，你同学姑姑上门来提亲，过来见一面吧。”
林剑萍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缓缓朝这边走来，见她个子虽然不算特别高挑，五官却生得十分精致，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更是透着和年龄不大相符的坚毅。
想到她在家里的待遇，那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家侄子，原本略显漠然的眼神回暖了几分，冲她微微一笑，“菲菲吧，我是林轩的姑姑，快过来让我瞧瞧。”
江菲菲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样暖融的笑容了，她怔了一下，在这个气质婉约的阿姨脸上隐约看到了几分林轩的影子。
不由自主便朝她走了过去，一双大眼睛直愣愣望着她。
林剑萍一直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拉住小姑娘的手，声音愈发温和，“林轩说他要娶你，阿姨就过来问你一声，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事还得再……”
陶美枝话未说完，被林剑萍淡淡扫了一眼，那带着些微气势的一瞥，让她到嘴的话竟然就僵在了嘴边。
林剑萍看向江菲菲，笑容和蔼，“没关系，你说。”
江菲菲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鼻子，语带惊讶，“林轩他……真那么说？”
她还以为他压根没当一回事儿。
“嗯。”
林剑萍拍了下她的手，“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和我们提过要求。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顿了下，她眼神肃穆了几分，“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个人的婚事由你自己决定，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只是，你也知道林轩的情况，婚姻不是儿戏，如果嫁给了他，就不能反悔更不能轻易抛弃他……”
明明是那样严厉的话语，江菲菲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屋里忽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她想起那个安静的男孩，想起他单纯美好的样子。
在这个世上，还有哪个人能像他那样干净无瑕呢？
她咬了下唇，脸上一派坚定。
“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