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宴会厅里的人听得外面巨大的声响,都吓得乱作一团,酒水吃食撒了一地。
高座上的梁老夫人愣着神,手一抖,翡翠手镯碎成了两半。
声音清脆,可在这混乱中不值一提。她再无暇顾及手边贺礼,神情惊惧面向梁老爷道:“刺客是真是假?谋财还是害命?”
梁老爷拧着眉,在一众吵闹中显得分外镇定,“都在这儿等着!梁裘,跟我去看看。”
音色苍劲有力,掷地有声,四窜的下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发现有人未应声跟来,他往席位上扫了一眼,“梁裘呢?”
原本应该有人的席位,此时空空如也,徒留一杯未饮完的酒。
“老爷,奴婢刚刚看到……”角落的厅柱旁,一个婢子颤声开口,“看到梁少爷和闻昭姑娘出去了……”
众人的视线落在闻昭的席位处,厅内气温如数九寒天,冷冽如斯。
梁府上下无人不知,梁老爷不待见梁芹这个嫡长女,连宁千暮这个亲孙女都未曾给过好脸色,更别提梁芹执意要带回府的孤女了。
但他对梁裘很是器重,多次勒令梁裘与梁芹划清界限,少时还因为梁裘与闻昭相交甚密大发雷霆。
此时梁裘和闻昭一起走,明摆着在当着府内上下所有人的面,打梁老爷的脸。
宋连淮在闻昭与梁裘举杯对饮时,就一直暗中关注着他们二人。
他有意疏远,一是为留有时间消愁解闷,二是想借此机会看清闻昭对他的态度究竟如何。
可结果不尽人意。
烦闷未疏解也就罢了,看着二人言笑晏晏,还相伴散心,只觉一股火气堵在心口。
宋连淮不清楚府中秘事,想着自己也会些拳脚,刚要向梁老爷毛遂自荐,被旁侧的宁千暮拉住了袖口。
他不解的看了过去。
宁千暮只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未言其它。
梁老爷嗤笑一声,怒甩衣袖,大步迈了出去。
屋内的人这才敢松下口气来。
虽是决定疏远几日,可刺客横行在外,宋连淮终究还是担心梁裘护不好闻昭,阴沉着脸道:“你为何拦我?”
宁千暮神情恹恹,瞥了他一眼,道:“但凡长点脑子,府里谁说了算看不出来么?你此刻出头,不但讨不得好,还要碰一鼻子灰,连累到我们。”
表面一派和谐,内里竟藏着这样的规矩。
下意识的,宋连淮想到了曾经住在府中的闻昭,“那她岂不是……”
倏然噤声,却逃不过宁千暮的耳朵。
她觉着好笑,睨着他道:“你这般关心闻昭,为何还要让我与她换位置?”
也不等宋连淮解释,她懒懒摆手,不愿再听,“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免得外面多了具凉透的尸体,你还要回来质问我。”
话虽不中听,可也确实没说错。
宋连淮不再停留,直奔向沉沉的暮色里。
府内进了刺客,仅凭几个小厮怎能应付得来。
梁裘有意要跟着声响去查看情况,又不想留闻昭一个人在凉亭里。
刺客行踪不明,身手又极为矫健,只这三言两语的空隙,便听得小厮的吼叫声时远时近,未有定数。
万一那刺客刚好寻到了凉亭这来,闻昭孤身一人,岂不是任人宰割。
梁裘握紧腰间的短剑,迟疑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宴会厅?”
闻昭摇摇头,正色道:“阿兄且宽心去,我待在凉亭里定会安然无事。”
“万一……”他瞧见女子弱不禁风的身子,仍不敢放心离去。
“阿兄,此时此刻,孰轻孰重,你得分清些,”闻昭细眉轻拢,眼底是少见的凌厉与坚毅,带着些指责道,“你再这般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我可真要看轻你了。”
话音落地,梁裘一怔,恍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与幼时是不同了些。
他不由得挑起唇角,用另一只闲在身侧的大手揉了揉闻昭的发顶。几根柔韧的发丝从指缝中冒了出来,又在夜风中变了形状。
头顶的温热并未蔓延太久,随着梁裘的笑意一起散在了风中。
闻昭看着梁裘的背影遁入黑暗中,陷入沉思。
这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梁老夫人的寿宴来,当真不是故意的吗?
她不敢停留在凉亭正中央,往阴影处躲了躲,整个身子都缩在了里面。
她是怕的,谁会不怕这神出鬼没的刺客,保不齐命都丢在这里。
但是梁裘不该被她一个人困住。
闻昭后知后觉感到了脖颈处阵阵的凉意,还有全身浸在这如墨暗色中,须得处处提防的颤栗感。
耳边有倏尔的风声。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预兆。
檐上飞过一片玄黑的身影。
她呼吸一滞,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瞬,一颗石子朝着她正面飞来,直指眉心。
她侧身躲开,正好迈出了这片阴影,藏无可藏,正中贼人下怀。
一柄短刃登时从幽黑柳林深处飞来,闻昭脸色一白,眸中剑光闪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即将将她的理智淹没——
寒光闪烁的刃面,倒映出男人极速掠过的眉眼,电光火石之间,它的目标忽然变成了黛粉的墙面,尖刃直直插了进去,本来平整的墙面自周围龟裂开来。
闻昭惊魂未定,双手攀在一抹温热之上,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柄本应刺入她心脏的短刃。
良久,她听到自头顶传来,却又在她指尖下震颤的声音,朗润如玉,又似劫后余生,微微发颤,“……你有伤到吗?”
声音太过熟悉,她猛地抬眼,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明明仅仅半日没有说话,却好似多年未见,多了些熟悉的陌生感。
她张了张嘴,话语哽在喉间,半晌无言。
宋连淮将她的腰身箍得太紧,让她几乎整片薄身都贴到了他身上。
饶是已经没了危险,不知怎的,他凭空生出了些荒谬的窃喜来,久久不愿松手。
从姑娘眼中寻不到答案,他视线游移,停留至覆在自己胸膛处的两只柔荑上。
他眸色一深,白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冒出了头。
闻昭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结合先前的种种,她连忙将手撤了下去,道,“我没受伤,多谢公子。”
而后她感受到了自己腰间那股,猛然收紧的力道。
太重,甚至影响到了她的呼吸。
“姑娘为何独自一人?”
宋连淮如平日里说话一般询问她,只不过多了些漫不经心,不如从前正经。
他今日的忽远忽近,让闻昭云里雾里。更别说此刻,他一反常态的欺近。
简直不可理喻。
闻昭颇为羞恼的瞪了他一眼,说出口的音调却柔和的不像话,“公子自重。”
她话中的意有所指,宋连淮了然般挑了挑眉,情绪飞快的从面色上淡了下去。
手中的力道却一点没轻。
“姑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不扶稳一点怎么行。”
他不咸不淡道。
闻昭:“……”这也算是扶。
说罢,宋连淮往周围扫了几眼,道:“我从宴会厅一路追着刺客过来,却没见旁人。”
闻昭顿时明白了他心中猜测。
应该不止有一个刺客,而且每个刺客的目标并不相同。
之前那声巨石响,应该是刺客放出的诱饵,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厮聚了过去,再开始分头找人。
而正好目标是她的刺客在途中被宋连淮盯上,不然她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性。
究竟会是谁,有如此绸缪。
她想到了宁梁两家的商会,此刻风雨飘摇。
见怀中人拢着眉头逐渐走神,宋连淮有些不悦,道:“姑娘还能站稳吗?”
他知闻昭心中有羞,故意这般提醒她。
闻昭当然懂得他是什么意思,当下对宋连淮改了观。
什么翩翩公子,恶劣至极的登徒子罢了。
她少见的垮下了脸,嘴角平平,道:“放开我。”
连称呼都气没了。
宋连淮瞥见她紧绷的下颌,平常如花瓣娇嫩的唇此时没有了血色。
他这才将人放开来。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
闻昭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这般客气,又让他心里堵的厉害。
“我们先回宴会厅吧,”宋连淮建议道,“去看看其余人的情况如何。”
其实他想的是,让闻昭在外面待着太危险了,万一刺客尽数在暗,他不一定能将人护得周全。
闻昭却想着另一遭。
如果刺客的目的真的是要行刺府中的每一个人,那宴会厅也不见得安全,还是回去看看他们。
反正。
她看了眼宋连淮,此时又恢复往常一般的道貌岸然。
这男子也是会拳脚的,虽然心思不纯,但不用白不用。
他们匆匆赶回宴会厅时,刚好在门口撞见了梁家父子二人。
梁裘先是看到闻昭,眼中闪过欣喜,又看到她身侧站着的宋连淮。
见宋连淮手中拿着一柄短刃,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
宴会厅遇到的危险,也与闻昭猜测的一致。
确实有冲着梁老夫人等人来的刺客。
众人将收获的几柄短刃放在桌案上,几乎相差无几。
刺客却是一个也没能擒住。
顶着梁老爷震怒的目光,闻昭也没敢将心中的猜测问出口。
直到梁裘从宽袖中探出一白色手帕,叠的方方正正,隐约能看到背面溢出来的血痕。
他于桌案上徐徐展开,上面赫然用鲜血写着——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宝贝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