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就可以发泄在别人身上吗?”
——“不可以,但你可以。”
——“我不是别人,我让你发泄。”
田书宜问梁又橙有没有和裴峙幸福过,哪怕只是一秒钟。
这个问题梁又橙没有办法回答。
她不是裴峙,无法感同他的身受。
可于她自己而言,
2010年,农历年的第一天,梁又橙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
胆小鬼的少女心事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她感受过幸福。
不只是一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郭俊杰给她打电话,梁又橙才回过神来。
面前又是朱老办祝寿会的江南园子了。
电话那头郭俊杰声音急促焦急,说给朱老准备的贺寿礼物盒子打不开了,叫她赶紧来偏厅一趟。
“……”
这时候想起她来了,真行。
挂了电话,梁又橙穿过亭台水榭,往偏厅那边走。
她的近视程度不高,现在摘了镜片,走路倒是不影响,就是看人有些吃力。
行至回廊,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外国语这什么破学校啊,校裙这么长这么老土,真是无语了。”
“……”
“什么?还要军训?我靠,能不能装病啊?”
“……”
“行啊,你晚上等我,我等老朱休息了上号,我玩adc谁也别跟我抢。”
“……”
梁又橙转身就想走,但女孩已经拿着手机走过拐角,没注意直接和她撞了个满怀。
没戴眼镜,梁又橙看不太清楚小姑娘的脸,但能看出来她穿着望夏市外国语的校服,身后还背着个崭新的书包。
梁又橙往右迈了一步,侧身让开。
两人即将侧身而过的时候——
“学校后门小巷穿进去,尽头有家美玲裁缝铺,那家阿姨很会改校裙,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梁又橙说。
“……”小姑娘还抓着手机,脸上红了一阵白了一阵,仰头说,“干嘛偷听我讲电话?”
梁又橙一愣,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也不让着:“那不好意思了——”
“下次还敢。”
偏厅里。
郭俊杰抱着一副卷轴正着急上火。
见梁又橙来了,他连忙把她拉过来:“马上就到咱们祝寿了,又又,这玩意儿怎么打不开了?”
郭俊杰用来给朱居昌祝寿的礼物是梁又橙选的。
知道朱老喜欢江南山水,梁又橙去字画行挑了一副石绿赭墨的当代山水画,不算名贵,但胜在用心,也符合郭俊杰现在的财力地位。
“盘扣在这儿呢!你一拉就出来了。”梁又橙将琐绊儿轻巧一拉,就将卷轴打开了。
“……”郭俊杰有点难堪,又拽着梁又橙复习了等下祝寿的吉祥话,才往主厅走去。
主厅里已经乌泱泱地聚集了一群人。
朱居昌生于民国,因此这场宴会新旧交替,用了很多旧式传统。
比如现在,梁又橙和郭俊杰就排在队伍后面,等着依次给老人家送礼祝寿。
梁又橙站在主厅的门槛那儿,只能看见一个老头穿着长衫坐在主座那儿,旁边陪了一遛儿的黑西装。
“好闪亮!”梁又橙感慨了句。
郭俊杰听了不无自豪地道:“那是自然了,那些都是朱老的左膀右臂,我们燕大派的核心成员,当然群星璀璨呢。”
“不是,我是说他们的头顶,个个都锃亮锃亮的,亮瞎我这四百度钛合金近视眼。”
“……你少诽谤!”郭俊杰不高兴了,指了指离朱老最近的位置,“头儿还在那儿坐着,他头发可茂密着呢!”
顺着郭俊杰手指的方向,梁又橙眯了眯眼睛,才勉强看清裴峙的一个模糊轮廓。
“头儿可是朱老最看好的后生。”郭俊杰又八卦地指指,“你没看他故意把自己孙女安排坐在头儿旁边吗?”
裴峙身边是坐了个女孩子。
但梁又橙看不清脸。
郭俊杰又说:“这小姑娘也是可怜,爹妈都没了,是朱老一把拉扯大的,现在念高中了。”
“高中?”梁又橙一脸震惊,“裴峙媳妇儿未成年啊?!”
“你瞎说什么!”郭俊杰连忙捂住她嘴,“就是哥哥照顾妹妹。”
“……”
“不过,也不好说。”郭俊杰又自打脸,“我估计朱老可能还真有这个心思,一切都要等朱霁成年再说。”
梁又橙嗷了一声,半晌才低低说:“我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郭俊杰来了兴致:“为什么不好?”
梁又橙扳着手指算着:“小姑娘十五,裴峙今年二十七,两人差了十二岁。”
“差十二岁也不算多吧,问题很大吗?”郭俊杰问。
梁又橙重重点了点头:“那小姑娘十八,裴峙就三十了。”
“三十咋啦?!不正是事业有成意气风发的时候吗?”
“可是……”梁又橙一脸严肃,小声说道,“我听说男人过了三十就不行了哎。”
“……”同为男人,郭俊杰深感被羞辱。
他欲言又止,脸涨得通红,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叫梁又橙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并说,他们男人都——
很行!
特!别!行!
说话间,队伍已经排到他们。
裴峙见是他俩,忙给朱居昌介绍。
郭俊杰把手里的寿礼奉上,说了些吉祥话。梁又橙就负责介绍礼物,她是专业的,朱居昌听了她的介绍,见了这幅画果然爱不释手。
郭俊杰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梁又橙松了口气,转头,视线却和裴峙旁边的女孩对上。
这是……刚刚回廊上那个穿校服的女孩!
现在是工作日午后,女孩应该是趁中午放学的时候回来的。她早已将校服换下,换上一身隆重的、符合她小主人身份的公主裙。
朱霁手里玩着头发,看着梁又橙,咧开一个笑,说道:
“穿绿色旗袍的漂亮姐姐,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梁又橙抿唇,走过去。
不同于刚才在走廊上的叛逆样子,朱霁现在宛若一个乖巧听话的天使。她拿起桌上一个花瓶,对着梁又橙道:“刚刚听姐姐说了那么多字画,姐姐一定懂很多吧,姐姐能不能看看,这只花瓶怎么样?”
“行。”
梁又橙正要接过,朱霁却好像是手里一滑——
花瓶从她手里滚下,摔得粉碎。
“呀!cèi了!”小姑娘说话一股京腔,眼波流转,颇有趣味地看梁又橙。
“……”
梁又橙也看了眼朱霁,没多纠缠,接着半跪下来查看那些碎片。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因为不会看脸色惹怒沈韵的小女孩了。
主人家的宴会,主人是不可能犯错的。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仔细捡起花瓶碎片。
“对不起什么,别动。”头顶响起裴峙的声音。
梁又橙抬头,就见男人也半跪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划开她的手,将那些瓷片握在手里,等到全部收集起来,才起来说了句:
“小朱霁心思倒是巧,知道祝爷爷岁岁平安。”
不论是打碎碗筷还是花盆,解围的人基本都是这套碎碎平安的老掉牙说辞。但裴峙话里的意思,除开解围,还有一层——
打碎这花瓶的,是朱霁,可不是梁又橙。
刚才还喧嚣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
梁又橙看了眼碎片,这花瓶样子虽然不太精致,但有些年头了,应该是清末民初的东西,收藏价值很高。
按照行情,六位数肯定是有的。
这一刻,她脑子嗡嗡地,满脑子全是零零零零零。
——花瓶价格后面跟着的零。
虽然知道朱居昌应该不会让她赔,但梁又橙还有有点慌,说道:“朱爷爷,我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可以帮您修,保证会和以前一样。”
朱居昌并未立刻说话。
“宋代官窑的我都修过,没问题。”梁又橙着急了。
——“又又,要不还是我来。”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
只见蔡宛乔带着蔡堃走到主座这边来,捻起花瓶碎片:“朱爷爷,要不让我和我叔叔来修吧。博物馆专业干这个的,肯定让您满意。”
朱居昌慈眉善目笑了笑:“那就麻烦蔡馆长了。”
他接着又对梁又橙道:“我这孙女是个淘气的,梁小姐别介意。”
梁又橙尴尬地摇摇头:“不会。”
大佬就是大佬,看着是甜枣,实际是大棒,还梁又橙清白的同时,却又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大佬花瓶很高贵,小兵小卒你不配。
小插曲过后,送礼的队伍又开始继续挪动。
郭俊杰又被师姐们拉去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
梁又橙不是法律界人士,也懒得交际。刚经历了花瓶事件,她还是有点后怕,此刻就站在人群里,做一个自闭的美丽哑巴。
没过一会儿工作人员过来说,请大家按照座位入席吃中饭。
人群流动着往前走。
梁又橙就站在角落里,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
然后,裴峙出现在她身旁。
两个人都没有先开口。
再后来,裴峙迈开步子先走。
却被梁又橙抓住袖子。
几乎是同时,裴峙立刻就不走了。
“刚才,”梁又橙舔舔嘴唇,“谢谢你。”
裴峙看着自己被她抓着的袖子:“不用,你本来就没错。”
他咳了咳,接着稀松平常道:“不用放心上,换了别人我也一样帮。”
梁又橙点点头。
穿了高跟鞋,她的身高还是只到裴峙锁骨那儿。女人仰起脸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地:
“我是郭俊杰女伴,等下吃饭我应该要跟他坐在一起。但我没戴眼镜,有点看不清楚人脸,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在哪儿?”
裴峙脸色阴了点,正了正领带,闲散地掀起眼皮剜她一眼,只抛出两个字:
“不能。”
“……”
梁又橙说了句那好吧,正准备放开他给郭俊杰打个电话,左手却被裴峙牢牢按在西装袖上。
男人口气冷酷,带着点命令的口吻:“我是他上司,他女伴现在被我征用了。”
“?”
裴峙放在她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点。
“抓紧我的袖子,这回,不准再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出自沁园春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