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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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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弘宣帝坐在御案前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顾则安立在下首,眉目峻冷。

“答应圣上的臣都已做到了,还望圣上记得对臣的允诺。”

弘宣帝合上折子,扣在桌案上。

“做得很好,有了这些,若是北陵发难,也有应对之策,若能乘胜追击,收服北陵指日可待,届时,你便是南晏的功臣。”

顾则安面上是一贯的淡漠,什么功名利禄,皆不是他所求,他所求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件事。

见顾则安不语,弘宣帝也并未介意,他这个侄子幼时还算活络,自发生了那件事,便有些寡言,这次从北陵回来后,愈发沉闷。

他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个雨夜,彼时他还未登基,眼前这个孩子寻到自己府上,淋湿的发丝贴在颊边,眼尾泛红,说要与他做个交易,让他推举自己前往北陵为质。

小小少年,眼里的不屈和坚韧隐忍让他心惊。

他问,为什么选择性自己?

他答:“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您能帮我。”

是啊,他们是一样的人,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①。

与他一众子嗣相比,这个侄子才是最像自己的。

弘宣帝起身走下御座,拍了拍顾则安的肩,“今日没什么事,手谈一局?”

何内侍侍奉着二人走进西暖阁。

月升日暮,清泠的月光铺陈下来,万物都染上了一层霜色,有风卷过檐玲,发出阵阵清音。

这局棋下得尽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再抬眼时,天已擦黑,屋内不知何时燃起了灯,烛火盈盈。

顾则安惊觉白日里对青梧说让她在宫门口等他,这么久过去了,或许……已经走了吧。

棋盘上,黑白盘踞相争,互不相让,黑子略占上风。

顾则安将手中白子放进棋篓,“是臣输了。”

一连下了两个时辰,弘宣帝面上已有疲态,但眸中神采奕奕,已许久未曾如此尽兴。

面上他虽占了上风,可弘宣帝知道,是顾则安有意相让,明明有好几次赢的机会,却又转手下到了别处,雏凤清于老凤声,终归是老了啊。

“下回不必相让,与朕痛痛快快下一回。”

顾则安沉声应是,起身拱手拜别。

弘宣帝摆了摆手,还在观着面前棋局。

何内侍将人一路送至乾明殿门口。

宫道上,两旁八角宫灯高悬,照得周遭如白昼般,顾则安阔步走在宫道上,步子有些不自知的急切。

宫门外,挂着顾字的华盖马车稳稳停在一旁,车厢两旁悬着两盏风灯,绪风依旧如白日般,抱手坐在车辕上。

听得宫门处传来脚步声,绪风抬首望去,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忙跳下车辕,“世子爷。”

车厢内的青梧听到绪风唤人,拿起搁在一旁的大氅,由玉露扶着下了车。

顾则安远远便瞧见宫门转角处那两抹光影,待走近时,却见他那新婚妻子身姿窈窕,衣袂轻扬立在夜幕中等他,心里忽就生出了一丝异动。

青梧见顾则安自宫门处走出,上前两步,迎了上去,将手里的大氅抖开,踮起脚罩在他身上,又理了理衣襟,“晚间风凉,世子仔细些,莫受了寒。”

本来也不觉着冷,但身上骤来的暖意,让他有些失神。

“其实你可以早些回去,不必等我。”顾则安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她比他矮上一头,他垂眸只能看见梳的齐整的青丝,然后是圆润饱满的额头,以及那两粒小巧灵动的珍珠耳铛。

青梧抬起头,一张脸忽就撞进顾则安眸中。

“世子让我在此处等,若是提前走了,世子会失望的。”

失望?会么?他不知道。

“走吧,回府。”

顾则安阔步上前,跨上马车,如来时一样,回身扶了青梧一把。

马车笃笃行在青石路上,显得夜幕愈发寂静。

今日在御苑中,青梧无意中听到了赐婚的原委,又知晓了圣上有意让她殉葬的心思,起初青梧确实忧思惊惶,但在等顾则安时,青梧在车厢中思量了半日,慢慢平静下来。

圣心既定,便不会再听她一届臣女所言,而自己又无倚仗,能解此局的,唯有顾则安一人。

既已嫁与了他,日后必会处处留心,仔细照顾,一则尽了做妻子的本分,二则,也希望他在将死之时,能看在她精心照料的份上,可向圣上陈情,免了殉葬。

她也定会料理好他的身后事,安分度日,便是一直寡居也无妨。

思量清楚后,青梧也不再忧心,只管尽好本分,这是她唯一能自救的法子。

回到世子府时,已是酉时末。

齐叔候在府门口,待二人下车,齐叔迎了上去。

“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怎回来的这样晚?”

“无事,陪圣上下了一局棋,有些忘了时辰。”

齐叔又道:“应该还未用晚膳吧?我已让人备好在厨房温着,这便端来。”

几人走到泠风院,齐叔折道去了厨房,二人前后脚进了院子。

院内的红绸彩灯还没撤,处处洋溢着喜庆。

走进房中,青梧按着梁嬷嬷的训导,走上前为顾则安换下外面穿的衣裳,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头顶,青梧不敢抬眼看,以极快的速度弄好。

二人到膳厅将将坐下,肴馔便已端上了桌。

青梧站起身,为顾则安布菜盛汤,忙活了半晌。

顾则安不习惯用膳时有人在跟前忙活,“你坐下吃吧,不必如此。”

“是。”

青梧将手里的汤端至顾则安面前,依言坐了下来。

回旋半日,开口问道:“世子,我们不用到景王府敬茶吗?”

按照习俗,成婚后第一日是要到长辈处敬茶认亲,只是二人是圣上赐婚,自然要先进宫谢恩,青梧想先行问好,好做准备。

顾则安闻言默了一息,“不用。”

得了准确回复,青梧放下心来,低头专心吃菜。

顾则安见她吃的小心,又浮现起昨日她偷吃糕点还不小心留下罪证的狡黠模样,料想与他同食应也是不惯的,便道:“今日耽搁的有些久,你多吃些。”

说着,将面前的汤端起来喝尽,“我回书房了,你早些歇息。”

“世子不歇在正院吗?”青梧看向他。

“不了。”说完大跨步走出了泠风院。

青梧有些沮丧,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得他不喜,如若不住一处,又何谈精心照料,若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殉葬一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回了正房,玉萤捧来了一杯热茶。

青梧接过啜了一口,袅袅热气萦在鼻尖,忽又想起白天在马车上时,将热茶撒在了顾则安手背上。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烫伤了他,所以不高兴了?

青梧抬起头,看向玉萤,“此前你受伤时用的药,可还有?”

玉萤闻言一惊,忙上下打量青梧,“小姐可是受伤了?”

“不是我,今日在马车上,我不慎将世子的手烫伤了。”

玉萤放下心来,“药还剩下许多,我这便去取。”

随后回了一趟后罩房,取回一个青瓷小瓶,交到青梧手上。

青梧捏了捏手中的瓷瓶,依旧找了那个叫春归的侍婢,带着她与玉露出了泠风院,往书房而去。

书房离泠风院并不远,穿过月洞门,一丛青竹旁三间大开的阁子便是。

绪风守在门口,见青梧过来,问道:“夫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青梧望向绪风身后的阁子,烛火还未灭,“世子可是歇下了?我来给世子送个东西。”

“夫人将东西给我吧,若无要紧事,世子等闲不让人进书房。”

初来乍到,也不好坏人规矩,青梧将瓷瓶自袖中掏出,交给绪风,“麻烦你将此物交予世子。”

绪风掂了掂青梧递过来的东西,“夫人放心,我会交到世子爷手上。”

青梧带着玉萤和春归离开后,绪风走到阁子前敲了敲门“笃笃笃”。

“进。”

顾则安坐在案前看着北陵传回来的密报,见进来的是绪风,“什么事?”

绪风将青梧给的瓷瓶递上前去,“夫人方才过来了一趟,让属下将此物交给您。”

顾则安伸手接过。

是一个青瓷小瓶,打开闻了闻,是药粉。

他瞥向今日被烫到的手背,此时只余淡淡的红色,于他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竟不知她会如此在意。

随手将瓷瓶放进桌案的暗格里,“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青梧回到泠风院时,热水已经备好,青梧到净室快速洗浴好,换上了寝衣。

连接劳累了两日,身子很是疲乏,正好明日不用敬茶,倒是可以多睡会。

躺到床上,玉萤撤了金钩,撒下帘帐,余了一盏烛火起夜用,便悄声退了出去。

青梧原想着今日应会入睡很快,可在宫里听到的那些话对她来说冲击极大,纵是思量清楚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辗转了好半天,才入了眠。

只是睡着之后,却又噩梦连连,梦中自己身着孝衣置于灵堂,满目缟素,面前放着顾则安的灵位和棺木,忽而便闯入一堆人,强压着她灌下一杯鸩酒,梦中的痛感很是真实,青梧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整夜睡不安稳。

以至于第二日晨起时,眼角下面两片青黑。

作者有话要说:①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出自朱熹的《朱子语类》;意思是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行动就会越发坚定。

柿子:媳妇儿在等我耶~

青梧:要死你一个人死,比起跟你一起死,我更愿意当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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