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不是很好,空中聚了一层乌云,本就不是很亮的天光又暗了一层,风吹得窗外的木芙蓉左右摇摆,相较前段时间,又凉了一些。
青梧收拾好赶在卯时末出了门,顾则安既已答应陪她回门,便不应让他等,要让他对她的印象好些,再好些。
出门时,将上次顾则安留在泠风院的大氅随手捎上。
到宿雨亭时,顾则安已到了,她还是来晚了一些。
他依旧穿的玄色衣衫,在宿雨亭边负手而立,望向湖面沉思着,风卷起他的衣摆,打了个旋又落下。
青梧走上前,轻唤了一声,“世子。”
顾则安回过身来。
“让世子久等了,是我不好。”
“无妨,我也将将才到。”是他一贯淡漠的语气。
青梧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世子该多穿些,仔细着凉。”
身子被罩住,一丝风也吹不进来,顾则安低头看向青梧,她似乎总是觉得他冷,可她自己分明穿的也很单薄。
他没有言语,顺着她的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走吧。”
齐叔一早就将今日回门礼的一应用物准备好,府门口备了三辆马车,前面一辆乘人,后面两辆则装着回门的贺礼,整整两车,装得满满当当。
青梧进车之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顾则安也没有出声,静坐在她对面,如上次一般,从箱笼里拿出一本书看着。
车厢里空气不甚流通,静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萦绕,有些许闷。
几上还是放着那日的茶盏,但青梧没敢动,怕又像上次一般烫到他。
过了一会儿,青梧有些闷不住,挑开了车帘侧头看向外面,此前在沈府时,自己总被拘着,能出来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条路成亲那日虽走过,但一直坐在轿中,只能听见耳边的喧闹声,想来是极热闹的。
此时街市边店肆林立,幡旗招展,只是如今时辰尚早,许多店家还未开门,只有零星几家早点铺子冒着腾腾热气,街上行人也寥寥。
一道风自窗扉处吹进来,扬起车帘一角,青梧倒并未觉着冷,但是又怕吹到顾则安,便将车帘放了下来,安静坐在车中。
顾则安掀眸瞥了她一眼,似是看出了她的局促,薄唇轻启,“有些渴了,泡盏茶吧。”
青梧似有些惊诧的抬起头,看他眼神依旧停留在书上,随后应了声是,挽袖泡茶。
马车行的又快又稳,青梧将泡好的茶汤递至顾则安手里,倒没有发生上次的情况。
大约行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拐进了柳溪巷。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二人下车来,一脸谄笑将人请了进去。
府里小厮忙前忙后卸着带回来的回门礼,丰厚贵重,沈瑶依站在廊下看着,心下一酸,她本是来看青梧笑话的。
尤其是顾则安负手从她面前走过,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全然不似旁人说得那般羸弱不堪,沈瑶依瞳孔一缩,盯着跟在顾则安身后的青梧,面色不豫,忽就生了一丝悔意。
二人由管家引着步入正厅,沈家人全都在前厅候着,沈修今日不逢休沐,也向上峰告了假。
此前沈老夫人便告诫沈修,莫要将官场上那一套带到家里来,是以堂间众人都只是客气寒暄着,而顾则安则是一贯的淡漠,言语间唤沈修为沈大人。
听得这个称呼,沈修面露尬色。
而李氏和沈瑶依则有些幸灾乐祸,心下嗤笑,不但是个寡妇,还是个不得君心的寡妇。
寒暄了一阵,便到了午膳时分,众人起身移步膳厅,知晓顾则安身子不宜饮酒,席间便只备了茶水,沈修因着方才顾则安淡然的态度,热络也消减了几分,只是尽主人家的本分周全招待着。
一顿饭吃得言语寥寥,心思各异,而青梧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只安静坐在顾则安身旁。
用完膳,沈修与顾则安去了偏厅喝茶,青梧被沈老夫人留下来问了些婚后的事宜,青梧隐去了二人分院而居的事,只道尚算平顺,末了,沈老夫人又提点了几句,方才让青梧离开。
青梧出了正厅后,沿着抄手游廊往霏月阁走,成婚时诸事繁杂,杨氏留下的书尚还有一些没有收整,青梧此次回来便想着收拾好后一并带回世子府。
行过穿堂,走至月洞门时,迎面碰上了要回葳蕤堂的沈瑶依。
青梧往旁迈了一步,想错身从她身侧走,却没想被沈瑶依伸手拦住了去路。
青梧看了一眼横在身前的手,她与这个妹妹一向不对付,冷声道:“有什么事?”
她向来就是这这样,府里别的庶女对自己皆是逢迎讨好,满眼艳羡,唯有她,分明不过是个死了亲娘又不得父亲宠爱的孤女,却整日端着架子,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知神气些什么?
沈瑶依放下手,绕到青梧面前,“没什么,就是想和大姐姐说几句话罢了。”
“有什么话,快说。”
沈瑶依冷哼一声,“大姐姐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瞧瞧这满身的绸缎首饰,倒是摆足了世子妃的派头,妹妹真是羡慕,如若没有我让给你的这桩婚事,姐姐哪儿能过上这好日子?”
“我那三表兄原也不错,不过大姐姐不愿嫁,如今顶了我的婚事攀了这高枝,却也不见大姐姐对我有半分感激。”
提起这茬青梧便有些气闷,李家那个虎潭尚还能保命,如今这个狼窝却是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偏沈瑶依还要来火上浇油。
当下便沉了脸,“五妹妹既然如此羡慕,不如央了祖母和父亲入世子府,不过正妻之位是没指望了,那便委屈妹妹做妾,这高枝也借你攀攀,好与我一道享福。”
听了这话,沈瑶依登时黑了脸,她堂堂嫡女,又得爹娘宠爱,她怎敢如此羞辱自己,让自己做妾!
咬牙反击道:“只是看景世子那样子,似乎并未把姐姐放在心上,唉,终归是做寡妇的命,想来夫妻情分什么的,大姐姐应是不在意的,左右不过是一个人过罢了。”
“五妹妹有这挖苦别人的功夫,倒不如多看看圣贤书,养养性子,再如此下去,日后怕是连寡妇都没得做。”说完,青梧不欲与她纠缠,径自绕过她往霏月阁去了。
独留下沈瑶依在原地生闷气。
跟在沈瑶依身后的小丫鬟看着她气的身子直发抖,暗自腹诽,自家小姐在大小姐面前没有一次讨得了好,却偏偏喜欢去招惹,她们做丫鬟的也不敢劝解,只能无奈撇撇嘴。
谁也未曾注意,月洞门另一边,一道玄色身影静静立在墙下,将这番话尽数听了去。
顾则安原本是与沈修在偏厅喝茶,只是二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觉着屋里憋闷,便出来透透气,不成想听了个墙角,这桩婚事原还有这番曲折。
他那新婚妻子这几天看着乖巧温顺得紧,没想到竟还有这牙尖嘴利的一面,顾则安想到此前在北陵救过的一头小狼崽,平日里乖觉的很,但面对恶人时龇起的牙也颇有几分威慑。
只是,寡妇?他怎么不知日后她就要变成寡妇?
这厢青梧由玉露玉萤帮衬着将放在厢房里的书收整出来,竟有满满三大个箱子,叫了小厮将箱子抬到载回门礼的马车上装车。
刚刚弄好,就有婆子来回禀,“世子已向老爷请了辞,现下在府门处等您,遣奴婢来告知您一声。”
青梧正舆着手,“晓得了。”
到府门口时,顾则安已站了有一会儿了,看到缓步过来的青梧,脑中莫名浮现出那一句“那便委屈妹妹做妾,这高枝也借你攀攀,好与我一道享福。”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收起獠牙,又恢复了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仿佛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顾则安收回目光,转身撩袍跨出了府门。
已近昏时,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潮气,天色又暗了几分。
今夜怕是会下一场雨。
二人上了马车,青梧今日被沈瑶依刺了一回,还有些气闷,顾则安如往常一般捧着手里的书,车厢内一时静默。
天公不美,马车将将驶出柳溪巷,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打在车顶上啪啪作响,耳边也响起了惊雷,路上行人慌忙逃窜躲避。
车外雨声渐大,衬得车内愈发安静。
突然,一阵“喵呜、喵呜”的声音传进青梧耳中,夹杂在雨声里,有些微弱,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撩开车帘往外四处探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天色虽有些暗,但还未黑尽,勉强能视物,青梧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挣扎在雨潭中,雨潭不深,只有寸许,但对于这样一只小猫来说,不消片刻足以要了它的命。
“停车。”青梧急出声。
顾则安抬眸看了她一眼。
驾车的绪风听见声音,“吁”一声勒停马车。
青梧拎上小几上的风灯,掀帘下了马车,甚至未来得及打伞。
雨已经下了一阵,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青梧深一脚浅一脚朝街角走去,玉萤从身后打伞追上来。
寻到小猫的位置,伸手近水潭中将之捞起,手中的小猫应是出生未有多久,不过巴掌大,全身的毛浸湿紧贴在身上,双眼紧闭着,很是瘦弱。
青梧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被遗弃,但还是打算将它先带回府中。
捧着小猫返回车厢时,半边身子已被淋湿,湿发贴在额角鬓边。
顾则安见她捧回一个湿漉漉的东西,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