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已完全放晴,积聚的云层俱已散去。
上京位于北地,常年干燥,只是前段时间连接下了几场雨,空气中还氤氲着残留的水汽,不湿不燥,正是最好的时节。
因着是去见长辈,不适合穿那些繁复艳丽的衣裙,青梧便择了一件杏粉色立领斜襟长袄,外罩一件白色真丝绡氅衣,下着一条秋香色织金马面,挽了一个云鬟髻,又从首饰匣里挑出了一套赤金点翠头面相配。
她身形高挑,骨架纤匀,腮边还有少女独有的莹润,这套略显端整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老沉,反倒似漾在水中的一株青莲,琼姿花貌,明隽迨丽。
收拾齐整后,怕今日回来得晚,便给皎皎喂了些肉羹。
喂完肉羹,抬眼看与顾则安定好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嘱咐玉萤将备好的礼带上,准备出门。
因此事定得仓促,礼品已来不及仔细斟酌采买,是以昨晚青梧只能打开库房挑了些,所幸英国公府人丁简单,倒也没花多少功夫。
听闻英国公夫人近日身子欠妥,青梧便挑了一支百年山参为礼,而英国公年轻时打了许多仗,如今退居荣养,自觉杀伐太重,为澄气涤心,便寻了名家字帖来练字,所以青梧挑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至于萧云舒,头面首饰定也不缺,琴棋书画她又不喜,青梧便在吴氏送她的礼物中挑出了一盏澹州有名的琉璃夜光灯,算不得贵重,但胜在精巧,想必她会喜欢的。
二人依旧是在宿雨亭碰头,随后一道上车。
英国公府位于城西,与景王府仅一街之隔,此处住的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勋贵世家,就连街道都要比别处宽敞精致些。
到英国公府时,萧云舒和管家早已等在门口。
顾则安掀帘而出,回身将青梧搀出马车。
等在门口的萧云舒有些心急,抬脚便跃下石阶来亲热的挽了青梧的手,“你们可算来了,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若不是外祖母看得实在紧,我早溜出去找你了。”
一旁的管家见萧云舒这番动作,生怕她跌了摔了,吓得老脸煞白,连连摆手,“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当心些。”也追了过来,这可是老夫人命根子,可得看紧喽。
萧云舒看了负手站在马车旁的顾则安一眼,用肩挤了挤青梧,附耳过去揶揄问道:“如何,我表哥可还能入你的眼?”
青梧瞧她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存了逗她的心思,叹了一气,耷拉了眉眼,缓声道:“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也不敢奢求什么,若世子日后有了心仪之人,我自会自请下堂,全了世子美满的姻缘。”
言下之意,便是对她不好了?萧云舒脸色突变,折身就要去找顾则安理论,青梧见玩笑开大了,怕二人当真因为她闹起来,赶紧扯住萧云舒,“我诓你的。”
“世子他……很好。”
说完,嘴角微抿了抿,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自然是好的,二人虽是夫妻,可相处时礼数周全,他不会以权势欺压于她,凡事也会问过她的意见,在他的权利范围内,予她最大的自由,她很满意现下的生活。
萧云舒闻言在青梧腰间掐了一把,“好啊,你竟敢骗我。”二人顿时笑闹做一团。
两个小姑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半日,顾则安便站在一旁瞧着,姑娘间的闺中密话他无心去听。
目光却悄然看向青梧,她就站在萧云舒身边,眉眼舒展,暗藏欢愉,颈间滑落了一缕发,随风轻轻飘动,跟与他在一处时并不一样。
只是想到青梧在沈府面对妹妹挑衅时会言辞犀利的反击,逗弄猫儿时会开怀大笑,面对萧云舒亦会露出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唯独面对他,是守礼的,是拘谨的,仿佛一到了他面前,她的所有明艳鲜活便都藏了起来。
他眸色暗了暗,收回了目光。
二人笑闹了几句,忽停下来看了看四周,在街边如此这般似是不太好,萧云舒挽了青梧的手,“我们先进府吧,外祖母定是等急了。”
“诶是是是,老夫人就在前厅等着世子和夫人呢。”管家也在一旁出声应和一边往前引路。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一起进了府,顾则安在后面提步跟上。
府内前厅,英国公夫人秦氏正坐在玫瑰椅上等着,听见传来萧云舒的笑闹声,忙翘首往外看,问旁边的柳嬷嬷,“是不是来了?”
柳嬷嬷眼尖,瞧见几人从穿堂处走来,搀了秦氏的手,连忙道;“来了来了,老夫人莫急。”
少顷,几人踏入正厅。
顾则安和青梧朝上首的秦氏行礼问安。
“孙儿请外祖母安。”
“孙媳请外祖母安。”
秦氏见二人站在一处,男才女貌,甚是养眼,不由笑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应好。
向青梧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秦氏早年间接连丧女,心神受创,整日以泪洗面,险些哭瞎了眼睛,纵是有医术高明的太医精心养护着,还是难免损伤,视物到底不比从前。
青梧依言上前两步走到秦氏跟前。
秦氏拉起青梧的手握在掌心,抬眼细细打量。
赐婚的旨意下来时,她便着人去打听过,传消息的人说,沈家五姑娘知书明理,秀外慧中,在上京风评颇好,户部侍郎孙家还曾属意她为自家小儿媳,她想着,门户虽低了些,但婚后只要能打理好庶务,与自家外孙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倒也无妨。
只是后来又听说,新妇人选不是五姑娘,而是沈家大姑娘,她又重新着人去打听,这回得来的消息却让她忧心了好几日,都说沈家大姑娘貌若无盐,且姿态扭捏,向来羞于见人,自家外孙本就是个沉闷性子,要是再娶个这样的夫人,两只闷瓢凑成一对闷葫芦,那日后这日子还如何过?
所幸萧云舒去了孙家举办的菊花宴,见到了沈家大姑娘,回来宽她的心,说那沈家大姑娘兰心蕙质,落落大方,并不似旁人说得那般不堪,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会识人?还是得亲自看过方能放心。
如今见她容貌姣好,身段匀称,坐立行走间颇有章程,虽门第不高,却并无半点扭捏之态,心下满意。
青梧也望向面前和蔼的老人家,见她与沈老夫人差不多的年岁,面上平整,仅眼尾添了几道横纹,此时眼里漾着笑,更添醇和之气,能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只是许是因为丧女之痛,两鬓的白发比沈老夫人要多上许多。
秦氏轻拍了拍青梧的手,笑说道:“好孩子快坐吧,不必拘着。”
青梧在来的路上时本还有一丝担忧,毕竟自己身份低微,若不是因为圣上赐婚,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接触这样的勋贵,此番见英国公夫人这般和蔼,不由放下心来。
“谢外祖母。”青梧乖巧应下,随即走到顾则安一旁的圈椅里坐下来。
萧云舒观秦氏神色间颇为满意,也过来凑趣,环住秦氏的手,在她肩头亲昵的蹭了蹭,“外祖母怎么样?这回我眼掌得不错吧?”
秦氏看着萧云舒仰起一张小脸一副邀功的模样,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嗔笑道:“你这泼皮,这回倒叫你碰了个巧。”
又伸出手将萧云舒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肩,缓缓开口,“如今你表哥成了家,我就放心了,接下来就该操心你喽,过些日子外祖母寻些世家子的画像来,你好好挑挑。”
闻言,萧云舒方才还欣喜的小脸垮了下来,她如今还没玩够,才不想早早找个人家绑着自己,见秦氏还要继续说,忙向坐在下首的二人挤眉弄眼,让他们赶紧想办法帮自己解围。
二人接收到萧云舒的求助,青梧正想让玉萤将备好的礼拿上来岔了话头,还未出口,只见顾则安轻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见外祖父?”
“宁昌侯今日一早就约了你外祖父去城外钓鱼,方才出门没多久,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秦氏答道。
宁昌侯与英国公年少时便是挚友,后来又一起并肩打了许多场仗,如今二人都退居上京荣养,便时常约着钓鱼下棋,偶尔闲时还会与旧部到演武场较量一番,几人也早习以为常。
“嗯。”顾则安闻言淡淡应了一声,没了后话。
萧云舒有些郁闷,这围好似解了,又好似没解,见秦氏转头又要对她说教,忙站起身来拉了青梧便往外跑:“外祖母您和表哥先聊,我带嫂嫂到处逛逛。”
青梧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萧云舒拉到了门外。
秦氏见萧云舒一副避之不及逃之夭夭的模样,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无奈摇了摇头,“这孩子。”
回头瞧见顾则安安静的坐在一旁,她这外孙一向沉闷,也不知平日是如何与新妇相处,可别就这么冷着人家,便旁敲侧击说了几句,“我瞧着那沈家的丫头很是不错,与你甚是相配,如今既迎了她过来拜了天地,身边也算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外祖母也放心许多,只是你这生冷的性子也得改改,万万不能委屈了人家。”
“孙儿省得。”顾则安出声回应,语气依旧淡漠,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秦氏瞧着他这幅淡然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些话他听没听进去,只是这种事情,争不了朝夕,微叹了一声,“外祖母就希望你们二人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若是能再给外祖母添个曾孙就更好了。”
听到这话,顾则安险些被呛住,他与沈氏虽成婚了数日,却一直分院而居,从无半点逾矩之处,遑论现下谈论生子事宜,还为时尚早。
他不欲在这种事情上与人深究,便寻了个借口,“前段时日听外祖父提过,想寻墨大家的真迹来临帖,孙儿遣人前往蜀中寻了一月,终才寻到,此番正好一并带了来,这便去一趟书房将字帖归置好。”
说完起身朝秦氏曳袖揖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秦氏知道这是为了避她的话,罢了,慢慢来吧,遂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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