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徐浥影二十一岁生日,高敬送了她一套Burberry的当季新品,等她回御景华庭换好衣服,又被司机送去天城路一家有名的造型工作室。
徐浥影已经习惯了高敬兴师动众的做派,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做发型前,收到一条语音消息,瞬间变得烦躁起来。
赵雪如:【浥影,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现在在哪啊,我送过去。】
徐浥影:【你自己留着吧。】
赵雪如:【你是不是觉得我送的礼物不值钱,你不喜欢啊?】
这茶味可真呛鼻。
徐浥影不打算再浪费自己口水,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
然而越想越恼火——
因为不值钱就不喜欢,当她是什么人?
她又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娇生惯养长大的豪门千金。
相反,在她十岁以后的记忆里,也过过一段揭不开锅的日子。
和边婕两个人窝在不足五平米的房间里,三餐被缩减成早晚两顿,都是边婕带回来的工作餐。
饶是如此,边婕也没有让她断掉小提琴课程,只是从一对一授课形式变成了一对三。
和她不同,另外两个女生每回来上课都会穿上漂亮的公主裙,鱼骨辫、双马尾换着来,言行举止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很久以后,徐浥影才明白,那就是所谓的优越感。
那时候,徐浥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鞋子是邻居家的孩子穿剩下不要的,洗到发白,边角泛着黄渍,长发散着,被风吹乱,头顶有一撮是昨晚缩在壁橱里睡翘的,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快要吞没她。
有次上完课回家,她偷拿了边婕藏在枕头里的钱,一个人跑到最近的商场里买了条连衣裙,是当时最流行的蓬蓬纺纱裙。
这事自然被边婕发现了,徐浥影至今记得母亲那阴冷的眼神,明明是六月天,那声责骂却让她如入冰窖:“你想去勾引谁?”
徐浥影听懵了,边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她,眼泪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妈妈跟你道歉。”
那条裙子徐浥影再也没穿过。
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所以她很能理解赵雪如的虚荣心,也觉得女生虚荣点不是什么值得被抨击的问题。
说到底,她只是受不了她那副虚假的嘴脸。
和赵雪如不同,在某些方面,徐浥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从小就不合群,为了让自己活成大人眼中“正常”的孩子,她尝试改变自己,努力到最后全都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付之东流。
渐渐的,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从大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她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喜参加集体活动、不喜与人交往攀谈,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那会她还不知道赵雪如是边婕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只知道她是第一个同自己说话的人,温声细语的,耐心也充沛到让徐浥影快要相信这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女生对自己是真心的。
她几乎要卸下心房,恰好在那时,撞见赵雪如同人在背后用施舍般的话腔议论:“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要是我再不和她说几句话,我怕她去和老师打小报告,说我们孤立她了。”
周围那几个纷纷附和:“说得也是。”
那天正好是徐浥影的生日,也就是赵雪如狸猫换太子,拿A货充真品大牌包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天。
因为这遭,徐浥影没邀请任何人,赵雪如不知道从哪听说高敬给自己安排的聚会地点,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她虚情假意,趁她不注意,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后来用在自己生日当天,发了条朋友圈“炫富”。
就在徐浥影和赵雪如半撕破脸后,之前受到赵雪如影响后围在徐浥影身边的人,就和墙头草一样,重新倒向赵雪如那边。
徐浥影心里清楚,她们并非是把赵雪如当成了朋友,毕竟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坚固阵营。
这种见风使舵的感情连塑料都算不上,最多是塑料里的一部分合成树脂。
那她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去迎合、讨好以赵雪如为代表的那些人呢?
奴隶,才需要服从。
徐浥影又一次把自己说服了,重新解锁手机,对着听筒说了句:【我可不是看不起你送的礼物,我是看不起你这个人。】
说完,眼睛怼向屏幕,干脆利落地把号码拉黑,扬起高傲的头颅,朝着空气使唤了句:“一会帮我做个一次性纹理烫。”
心血来潮决定做的发型耽误了近半小时,到餐厅时,高敬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一见到她,彩虹屁张嘴就来,“我家闺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上哪去找模样这么好的姑娘……”
屁股一抬,走到她座位旁,“来,跟爸爸拍张照片。”
也不等她同意,拿起手机,切换自拍模式,狂凹造型,咔咔响了好几声才停下。
从头到尾,徐浥影都没换过表情,一动不动的姿态和人体模型一般,高敬“闺女滤镜”太厚,对着照片一通乱夸,“瞧这五官,瞧这灵动的表情,瞧这高贵的气质……”
徐浥影实在没耳朵听下去了,“老高,点餐。”
高敬依依不舍地掐灭屏幕。
徐浥影是小鸟胃,只点了份主食和一杯果饮,高敬怕她饿着,又加了一堆主厨推荐菜,餐品摆了满满一桌。
徐浥影不忍拂他的好意,每样都尝了过去。
高敬手肘支在餐桌上,两手交握撑住下巴,笑眯眯地盯住她看了会,想到什么,神色垮下几分,“你妈这几天忙,陪她那乐团在国外巡回演出呢,赶不回来了,就特意嘱咐我陪你好好过生日。”
徐浥影不遮不掩地戳穿他的假话,“可别骗我了,她不是来不了,是根本不想来吧。”
或许,她该收回“边婕还是爱她的”这种认知了。
“爸爸怎么会骗你?”高敬在闺女面前撒不了谎,一说起谎话就藏不住表情,生意场上的圆滑半点不见,眼皮一垂,拿起酒杯抵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高敬在农村出生,家里穷,没读过几年书就辍学出来混社会,算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谈吐举止说得好听点叫接地气,往难听了形容:略显粗鄙。
边婕最瞧不上的就是那种有暴发户气质的有钱人,所以当初在听到他俩领证的消息后,徐浥影大吃一惊,边婕对上她不理解的神色,淡淡说:“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它得考虑很多因素,不是简单一个\'看对眼\'就能概括的。”
后来,徐浥影才知道边婕口中的“复杂婚姻”归根到底就是四个字“利益共享”。
她也问过高敬:“老高,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妈结婚?”
高敬神秘莫测地笑了声,只说:“因为合适,也为了保护一个人。”
保护谁,他没有明说,徐浥影兴致缺缺,也不再问下去。
这时传来小提琴和钢琴的现场合奏声,高敬随口问道:“闺女,这什么曲子啊?”
徐浥影想也没想就答:“《爱的礼赞》。”
高敬意味深长地笑道:“果然内行人就是不一样,听几个音就知道是什么曲子了。”
徐浥影没接茬,“老高,你说我要是放弃小提琴会怎么样?”
高敬不走寻常路,没有和米洛他们一样劝她再认真考虑一下,而是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要是拉小提琴让你不开心了,那就放弃呗,爸爸有钱,养你几辈子都不是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徐浥影态度反倒不坚定了。
她拉琴的时候不开心吗?自然是开心的,可现实世界里的问题并非都能用满腔的热衷解决。
时间越久,她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没劲透了,就像套错公式去解一道本就复杂的数学题,循环往复却始终不得解。
高敬看着她紧拧的眉心,心疼地宽慰了句:“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就别逼自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以后的自己考虑吧。”
徐浥影敛了敛睫,没搭腔。
温饱思□□,吃到七分饱时,高敬烟瘾犯了,掏出烟盒,敲出一根还没含上,突然想起这地方不让抽烟,随手将烟盒放在桌角,吃饭的途中,一个不小心,被手肘扫到,掉在地上。
有人路过替他捡起,高敬道了声谢:“谢了,小伙子。”
对方没说话,微微点头,朝他露出一个得体又礼貌的笑容。
高敬心里感慨万分,可惜了,长得人模人样还礼貌一小伙,怎么偏偏不能说话?
被高敬当成哑巴的小伙子就是池绥。
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下午两点,接到刚回国的大哥池郁白打来的电话,约他晚上吃饭。
直觉是场鸿门宴,但他还是乖乖赴约了。
池郁白见缝插针地打开话题,“打算什么时候来集团工作?”
一聊起这话题,池绥又开始插科打诨,切牛排的同时随口糊弄了句:“再说吧。”
池郁白看他眼,老气横秋地说:“我三十了,精气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想看到大哥这个年纪满头白发,就拿出点诚意,比如代替我坐上座位子。”
池绥细细端详几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张娃娃脸还真没瞧出有三十,说是十三都不夸张。”
“……”
“少给我嬉皮笑脸。”
池绥从善如流,迅速切换神态,唇线拉成了一条直线。
池郁白一直没想通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什么会如此抗拒揽下继承人身份,跟着抿紧了唇,电光火石间,想起池绥藏在相框背面的一张合影,一个略显荒唐的猜测在脑子里成形。
“如果你觉得当上继承人,就意味着你必须为了集团利益和一个不爱的人政治联姻,纯属多虑了。”
池郁白不疾不徐地说:“我们池家还不需要牺牲晚辈的幸福赚取利益,来巩固在北城的地位。”
池绥没应,说得再准确些,池郁白这段发言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早就落在了别处。
池郁白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了然一笑,开玩笑的语气说:“池家出了你这么长情的人,还真是祖上积德。”
被亲哥戳破心事,池绥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了,耳廓在灯光下隐隐发红。
池郁白这一瞥,还注意到了徐浥影对面的男人。
高敬这人他认识,但不熟,之前在生意场上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池绥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就是高敬的继女。
沉吟片刻,池郁白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了擦嘴,“这个人情,算你欠我的,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池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池郁白起身朝十点钟方向走去,“高总,真巧,这是陪女儿来吃饭?”
池绥:“……”
高敬受文化程度不高,但记忆力好,一霎工夫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起身的前一秒,脸上堆出妥帖的笑,连着寒暄了几句,其中还夹带了几句夸奖自己闺女漂亮的私货。
说着话音一顿,视线穿过对方肩头,望见另一道高大的身影,那张脸和刚才捡起烟盒的人如出一辙。
池郁白趁机简单介绍了下,但闭口不提池绥的本名。
高敬笑呵呵地夸道:“长得真俊,礼貌也好,池总有个好弟弟啊。”
池郁白笑了笑,回以一句恭维:“高总也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高敬笑得更欢了,见状池郁白切入正题:“听说高总手上有个项目,还在融资阶段,不知道高总能不能给池耀集团一个机会?”
高敬嘴角的笑僵了两秒,有些摸不准他在这场合突然提及这事的意图,但想到对方家大业大,还不至于给自己使绊子,于是放下了戒备,权衡利弊了会,越想越心动。
可惜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晚上恐怕不方便,我女儿——”
徐浥影不想高敬因为自己将这块肥肉拒之门外,不由分说地掐断高敬的话:“我没关系。”
高敬犹豫几秒,点头应下了。
徐浥影打算自己回家,高敬打电话给司机,对面一直没人接,这节骨眼上,池郁白提议让池绥送她回去,高敬听到后如临大敌,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
他是男人,最懂男人的花花肠子。
在他看来,全世界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是猪,长得帅的品种相对优质些,但说到底还是猪,洗得再干净,也只能待在肮脏恶臭的猪圈。
有他在,这群猪猡就别想拱他家的大白菜。
“这就不劳烦您弟弟了,还是我送我闺女回去,池总您先去会所,我马上就到。”
这办法无疑是怠慢了对方,有失妥当,但高敬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案。
听到高敬的回应,徐浥影知道继父的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趁池郁白联系司机的时候,凑到高敬耳边,压着音量说:“我和你一起去会所,到时候你再送我回家行了吧。”
高敬斩钉截铁:“行。”
二人行变成了四人游,同坐在一辆车上。
池郁白坐在副驾驶,后排挨着三个人,高敬跟铜墙铁壁一样,坐在最中间。
在会所待了半小时,徐浥影坐不住了,意兴阑珊地戳着果盘里的樱桃,决定去小花园吹会风。
没多久池绥也起身了,才走出几步,脚底跟抹了油似的,生生拐了一百八十度,走到高敬跟前,有礼有节道:“我有事得离开一会,高叔你们慢慢聊。”
高敬诧异抬眉,这不是会说话吗?
还有——
高叔?
小伙还挺自来熟。
仿佛洞察到对方的心思,池郁白握着茶杯,低笑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起谎来:“我这位弟弟生性腼腆,有女生在,容易说不出话。”
池绥点头附和,煞有其事地说道:“您女儿太漂亮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和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高敬:我特么信了你们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