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高敬送的另外两件生日礼物被人送到公寓。
施坦威的三角钢琴,还有一只格罗斯特金丝雀,据说是由兼具冠羽的罗娜种金丝雀和边境金丝雀杂交培育出来的观赏品种。
徐浥影想当然地以为能被称之为观赏品种的东西在颜值方面就是同族翘楚,“这鸟长什么样?有你之前说的凤尾绿咬鹃好看?”
高敬听乐了,“有种发型不是叫锅盖头?这鸟就顶着这发型,滑稽吧。”
“……”
公寓很大,尤其是客厅,钢琴一放,也占不了太大空间,只是空荡的视觉里多出一团黑影,徐浥影一时半会习惯不了,又问:“老高,你送我钢琴做什么?”
“不是暂时不想拉琴了?就先弹弹琴,保持手指灵活度。”
徐浥影心微微一暖,挂断电话后,坐到钢琴前。
摆脱贫困生活后,她学了几年钢琴,考过十级证书后就再没碰过,时隔五年,生疏不少,勉强弹完一首较高难度的曲子。
米洛不在,一个人实在闲得慌,徐浥影又跑去逗鸟,耳边传来帅哥的喵呜声,她板着脸教育了句:“把它吃了你也会变成锅盖头,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所以再馋也得给我忍住。”
说完想到什么,对着金丝雀拍了张照,找到微信里最亮眼的纯红头像发过去。
007又是秒回,一个问号。
徐浥影眼睛怼到屏幕上才勉强看清,【你对比看看,你俩谁长得更喜感。】
似乎是把对面无语到了,隔了近半分钟才有新回复:【小呆小姐,您信我,我长得不比老板差。】
徐浥影:【不,你已经不需要我的相信了。】
007:【嗯?】
徐浥影笑眼盈盈:【你的自信已经够多了。】
当天下午,徐浥影又去了趟影咖,听完一部电影后,没头没尾地打开一个话题,“在做这份工作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池绥赏给自己一个不那么中听的精准定位:“游手好闲、准备啃老一辈子的大学生。”
徐浥影一脸艳羡,“那你的人生也太棒了!”
这句话不含任何嘲讽意思,她一直觉得能把自己混成毫无负罪感的咸鱼,是件极为了不起的事。
她的价值观一如既往的独特,池绥口头没做过多评价,“小呆小姐也是大学生?”
徐浥影大方承认,“本来应该大三了,学分不够留了一级。”
“什么专业?”
“音乐学管弦系。”徐浥影把话说得再明白通俗些,“拉小提琴的。”
她在最后补上学校大名。
“能进这所音乐学院的可都不简单,您是很早就开始学小提琴了?”
“我妈说我四岁就开始学了,不过我没印象。”
“您喜欢小提琴吗?”
徐浥影答非所问:“喜不喜欢都没办法继续了。”
池绥从她的回答里推测出她对小提琴的喜爱并未消减,“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继续了?”
徐浥影淡淡说:“找不到可以继续下去的勇气了。”
她不是因为看不见才拉不好琴,只是在重重顾虑之下,失去了自信,不敢像以前那般痛快地拉琴。
第一次出现放弃小提琴的念头是在大一下学期,边婕替她报名参加了一场中小型比赛,作为失明后的首场演出。
那场比赛,她拿了第一名,但不太光彩。
是边婕仗着自己在圈内的地位,给举办方施压、才让她得来这掺了水份的第一名。
知道真相后的徐浥影茫然无措,感觉台下的掌声都成了嘲讽她虚假的鄙夷。
明明所有人都是带着梦想与期待站上这舞台的,她却因为母亲的一己之私,毁掉了他们的付出。
信念上的崩塌感变成逼仄的空气,一个劲地朝她挤过来。
恶心,想吐。
为此她和边婕大吵一架,具体都吵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向媒体标榜的母爱,那我无话可说,我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你是爱我的,只是方式过于偏激、自我,完全不顾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有点怀疑你爱的究竟是你为我打造出的天才头衔,还是脱离这些光环后的徐浥影。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就当我求你,别再让我讨厌小提琴了,除了它,我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边婕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回头是岸的人,在这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她反而变本加厉,镜头面前极力卖惨,唤醒大众的同情,试图让他们认为徐浥影并非如传言所说的江郎才尽了,她的实力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大幅下降的,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一定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徐浥影难过极了,为自己成为了边婕作秀的工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继续拉琴。
自暴自弃的念头是从那一刻开始产生的,但她心里有条明确的标杆,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是碰不得的,在放纵自己的同时,又拼命约束自己。
导致在外人看来,她的自甘堕落并不彻底,本性也并未变坏,只是懒惰了些,身上的刺变得更多了。
池绥充当聆听者,全程没有出声,三天后,徐浥影来影咖找他,他的第一句话是:“小呆小姐,您把手伸出来。”
徐浥影心里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抬起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掌心多出冰凉、坚硬的触感,她的第一反应是拿鼻子去嗅,不浓不淡的金属味扑入鼻尖。
“这是什么?”
她食指勾住圆环,在半空晃了晃,一道醇厚润泽的嗓音降落在她头顶:“钥匙扣。”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池绥没答,身子稍稍矮下去些,她呆呆的神情连同荧幕投射到她脸上的那簇流光一起融入他眼里,笑意渐渐藏不住了。
“小呆小姐,冒犯了。”
她更懵了,给不出半点反应,由着他抓住自己另一只手,白皙消瘦的手背与他宽大的掌心相贴,一个干燥冰冷,一个濡湿温热,仿佛经历了回冰与火的碰撞。
徐浥影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些,前所未有的初体验让她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双手穿进她胸膛,在她绷紧的心弦上用力拨弄了下。
不疼,就是痒。
“小呆小姐,您感受到了吗?”他柔声问,嗓音有点像琴弦震颤后发出的余音。
她愣愣地问:“感受到什么?”
“这是小提琴的形状。”
池绥微顿后说:“要是真喜欢,就别放弃。”
迎来冗长的沉默。
“你一会送我生日礼物,一会又送我钥匙扣,是不是——”徐浥影嗓音迟疑了会,朦胧的眼睛紧紧锁了过去。
明知她看不见,池绥还是升起心思被洞穿的危机感,在她一瞬不停的视线里,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嗓音略显低哑,“是不是什么?”
徐浥影皱着眉问:“是不是在提醒我,该还礼了?”
“……”池绥第一次庆幸她有个不识情爱的榆木脑袋。
“还礼说不上,只是希望小呆小姐能帮我一个小忙。”
他弓下腰,端出有求于人的姿态。
“什么事?”
“麻烦小呆小姐告诉我,应该怎么追您。”
徐浥影神情呆滞,一副“你还是要对我下手了”的不可置信,“你想追我?”
池绥大胆点头,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通过您去追她。”
左一声“您”右一声“您”的听着怪别扭,徐浥影第一次想起要纠正他的称呼,然后说:“我和你那白月光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问我这个,就不怕自己剑走偏锋,把她越推越远?”
池绥顿了好几秒,脑子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他明明是按照她的性格脾气,一比一创造出的所谓“白月光”,那她又是如何得出她和“她”截然不同的结论来?
这是对自己的认知存在着多大的偏差?
这些能把她气到跳脚的心里话,他自然不能说,于是胡诌了一个荒谬中又带着几分合理的理由:“帅哥美女不是都爱玩在一起?说明他们除了外形条件相似外,互通的话题也多。”
徐浥影沉吟片刻,觉得他这番话的逻辑是说不出的怪,但也没做深入探究,秉着不能欠人情的处事原则,应下了他的请求,“那就先从我这人的喜好开始说起吧……”
那天下午只聊了半小时,池绥就被人叫走了,徐浥影猜测叫走他的人是帅比老板,在他走之前感慨了句:“你们老板果然器重你。”
池绥欲言又止,最后任由她继续误解。
徐浥影没在放映室待太久,到大厅给米洛发消息,要她一会陪自己去个地方。
米洛回道:【二十分钟后到。】
干等太无聊,徐浥影从包里摸出池绥送的钥匙扣,手指缓慢描摹着它的轮廓,光凭触感就能推测出它做工精良,应该是定制的,且价格不菲。
这让她对007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想到他之前坦诚自己不过是个准备啃老一辈子的大学生。
他的家境应该不俗,没准比自己还要优越。
这么一通分析后,徐浥影把自己说信服了,她万万没想到,他这平平无奇的外表下,藏着金子般闪光的灵魂。
她想得正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直到大片沁凉的气息罩住她,低磁的男嗓侵入耳膜:“小呆小姐,喜欢这礼物吗?”
徐浥影手突地一顿,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还行吧。”
说完又觉得这三个字毫无说服力,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就是闲着无聊,才把它拿出来玩的。”
池绥拖着腔哦了声。
徐浥影硬是从这揶揄的声调中听出嘲弄的意思,扬着下巴哼了声,手机响了声,米洛发来消息提醒她该走了,她拿起手杖起身,刻意绕了段路经过池绥,哼了第二下。
不难看出她的步子很碎,甚至有些笨拙,不像是因为行动不便,倒像是难为情,却还得强迫自己营造出一种“我现在很自然”的状态,然而效果适得其反,看上去格外变扭僵硬。
半路突然停下,折返回去,大半张脸匿在阴影里,池绥注意到她的眼皮有轻微的颤动。
随即又看见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似拿出了壮士扼腕般的决心,声线僵硬,显得不太流畅:“我得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你撩到了。”
这击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池绥愣了有足足十秒,心跳频率陡然加快,调整好情绪,听见对面叹了声气,接近于惋惜同情的调。
他满头雾水,直到她主动替他解惑,“现在医美技术挺发达的,你要不去试试?”
徐浥影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正色:“千万不要让这张脸阻碍了你撩白月光的进程。”
“?”
“……”
池绥快被她气笑了。